“是,妾身明白。妾身先告退了。”皇后說着接過孩子。朱祐樘眼尖地發現,她的額頭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子。
皇后一出門,朱祐樘便喚過一直站在旁邊的何文鼎,“把朕前幾天寫的聖旨收起來,冊立太子的事,先放一放吧。”
何文鼎一驚,“皇上您這是?”
朱祐樘嘆了口氣,“你相信皇后的話嗎?”
“微臣不敢妄言,”何文鼎把腰彎得更低,“不過把脈之事,本就變幻多端,有所誤會倒也不奇。”
“不,”朱祐樘壓低了聲音,“皇后說了謊。她剛纔的話中,分明是在爲自己開脫。她若不知道瑩中懷孕,此刻該比朕更驚訝纔是,怎麼會急着辯解?”
何文鼎這才明白過來,這事兒如今也不過他們幾人知曉而已,皇后怎會這麼快知道?只是,他想了想又道:“皇上,可朝廷上催得急,英國公張懋等大臣們已連番上表,請求冊立東宮。皇上您看,這聖旨一天不下,該如何堵這悠悠衆口?”
“文鼎,”朱祐樘語重心長道,“你知道朕最忌諱後宮之人與前朝勾結。可前有太皇太后與劉吉,今又有英國公爲皇后請命,朕正好趁此機會,打壓一下這種不正之風。”
……………………
李慕兒在何青巖的陪伴下,情緒穩定了許多,馬驄再爲她運功療傷時,也不再抗拒。
可是何青巖覺得,這樣不吵不鬧不哭不笑的穩定並沒有什麼可喜。
她每日不是盯着銀耳的東西發呆,就是在看書分散注意力。
幾乎同誰都沒有交流。
何青巖只能想到四個字形容此時的她:行屍走肉。
唯一稍值得慶幸的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手在凌雲和馬驄的連番治理下,竟然真的有所恢復,已經勉強能動彈幾下手指。
“瑩中,我就說凌老先生的醫術了得吧,你瞧,過不了多久啊,你這手便能行動自如了。”這天一早,日頭晴朗,何青巖仍如往常一樣扯着她說話開解。
李慕兒卻只是低低應了句“嗯。”
“你放心,若是嬤嬤知道了也定會爲你高興的。”何青巖話音一轉,“瑩中,嬤嬤爲何不肯隨你進宮,她寧願一個人在外頭嗎?”
“嗯。”
沒有了下文。
何青岩心又沉了沉,這樣有意無意的試探不知已發生過多少次,可李慕兒真就一字不提孩子的事。
有時候何青巖實在懷疑,會不會一切只是個誤會,她根本沒有像他們所說的那樣,爲皇上誕下了一位皇兒?
兩下又沒了話題,何青巖站起來撫撫衣裳,想着好歹帶她出去逛逛。
這剛一站起來,就看到朱祐樘來到雍肅殿,半是喜悅半是失落地告訴她們:
抓銀耳的山匪,找到了。
何青巖猛地望向李慕兒,看她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書,淡淡問道:“在哪裡?”
她的聲音分明有些顫抖,卻還在極力地掩飾着。
“在錦衣衛大牢。”朱祐樘坐到她對面,望着她的眼眸道,“瑩中,你冷靜聽朕說,山匪雖然抓到了,可銀耳,還是沒找到……”
李慕兒一字一句說道:“帶我去。”
……………………
錦衣衛詔獄。
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
李慕兒在此處關過一晚,對這兒並不陌生。看到牆上掛着的各式刑具,她並沒有覺得懼怕,反而恨不得親自上手試一試。
耳邊傳來牟斌和一粗礦男子的對話聲。
“畫中女子你果真認得?”
那人不屑道:“哼,認得認得。大丈夫辦事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老子做的,老子不會不認。被你們這羣混蛋錦衣衛抓了,算老子倒黴,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別給我整那些沒用的幺蛾子,還不夠給你大爺我撓癢癢呢!”
牟斌似乎發怒踹了他一腳,“那女子如今身在何處?我們找遍了你的寨子都沒有找到她。”
“跑了。老子都說了多少遍了,跑了就是跑了,我怎麼知道在哪兒?他奶奶的,真是倒黴,老子還沒把她怎麼樣呢,就被她跑掉了,老子可是花了大力氣把她找來的!哎喲!你他媽踢哪兒呢,有種放開老子,咱倆再幹一場!”
他的叫罵聲隔間的李慕兒聽得也是格外清楚,左手指尖已經因爲長時間的緊握而泛白發痛,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掙開朱祐樘拽住他胳膊的手,走到了審訊的地方。
那人見了她,眼睛一亮,好像沒有想到這麼標緻的姑娘會出現在骯髒不堪的牢獄裡。
誰知這姑娘卻一點也不柔弱,上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將它擰斷。
“她真的跑掉了?”聲音亦充滿陰厲!
“咳咳……真……真的……”
“你們沒有碰她?”
“沒……沒有……咳咳……”
眼見她手指越收越緊,牟斌忙寬慰她,“瑩中,這也算是個好消息。我們已經搜查過,那方圓幾裡都不見銀耳的……”他頓了頓,又道,“也就是說她一定還活得好好的。那地界路遠偏僻,她說不定是迷路了,沒準很快就會找回來的。”
李慕兒似乎聽進去了,手鬆開了一些。
一直遠遠望着的朱祐樘,緊握的拳頭也放鬆了些,心想讓她發泄一下憤恨也是好的。
李慕兒突然俯身到那人耳邊,輕聲問:“是你殺了那對祖孫?”
那人還在大口喘氣,有一是一地答道:“那是我手下乾的!”
“那,我女兒呢?是你殺的嗎?”
陰冷的聲音從耳蝸進入,饒是那人五大三粗,也不禁打了個寒顫,竟不知該不該再據實作答。
“說啊,爲什麼殺了她?”
脖子上的力氣又收緊,他驚恐地看着從他耳旁移開,此刻與他對視着的這張美麗的臉龐,低聲說道:“她,她哭得太大聲了……”
李慕兒腦子一片空白。
身後似乎又有人進來。
然後有人過來拉她。
她被帶離了那人身邊。
餘光瞟到一把繡春刀。
李慕兒一瞬間腦海裡浮出一個聲音:
殺了他。
抽刀,手起。
她習慣了用劍,刀使得並不好。
血濺得四處都是。
她的臉上。馬驄和牟斌的飛魚服上。朱祐樘的氅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