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木格的心情絲毫未被蹴鞠場上的失利所影響,一說要跑馬,當先就騎上馬飛奔了出去。
巴圖他們緊隨其後,馬驄也跟着上馬,就連自稱“暈劍”的文弱狀元錢福,也心癢難耐,挑了一匹儘可能溫順的馬騎上,還不忘與它耳語幾句,惹得何青巖頻頻發笑。
騎馬這種事對蒙古人而言,簡直如同吃飯那麼簡單。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阿古拉此刻策馬揚鞭,已經趕超了一衆男子,最甚者已被她落下足足一圈。
李慕兒一早知道她是女子,可望着她馳騁的樣子,竟恍惚懷疑起自己的直覺。她眼神中的鋒芒,霸道的神態,和揮舞馬鞭時瀟灑模樣,當真是不讓一絲鬚眉!
蔣伊蠢蠢欲動已久,好不容易掙開興王手上的鉗制,奔到朱祐樘面前哀求道:“樘哥哥,我也想要騎馬。”
朱祐樘酒意未醒,被她一句甜甜的“樘哥哥”叫得心中開懷,摸了摸她腦袋道:“樘哥哥準了,去吧。”
“謝謝樘哥哥!”蔣伊回身,對着興王做了個鬼臉,施展輕功躍上一匹快馬,興王本礙於身份沒有加入,耐着性子阻攔她,這下可好,朱祐樘一句話,付之一炬!他低罵了聲“臭丫頭”,而後飛身坐到了蔣伊身後。
“喂,你!”蔣伊不滿抗議。
“伊伊,你別放開我的手,以後你想做什麼,我陪着你就是了。”興王的聲音如今已經變得低沉醇厚,拂在蔣伊耳畔就像帶着羽毛的輕扇,怎會不觸及她心底的柔軟。
於是回話語氣立馬變得糯糯的,“知道了啦!”
看着馬場上衆人已經賽完一輪,蔣伊也懶得上去參加。但她靈機一動,指着不遠處那一整排楊柳樹道:“元寶,你有沒有玩過‘射柳’?”
“射柳?”興王垂了垂眸,忽而笑起來,目光也變得深遠,似乎憶起什麼愉悅的往事,“有一年端午玩過。那時候我還小,父皇他手把手地教我,可還是沒贏過樘哥哥。”
“這麼說樘哥哥也在行?”看他眼神便知對此很感興趣,蔣伊得意自己押對了寶,推推他道,“我去同樘哥哥說,我們大家來比一比!”
興王淺笑,拉住繮繩回馬,這就算是答應了。
兩人這麼快折回來,朱祐樘幾人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們,蔣伊憨笑了幾聲道:“樘哥哥,他們都比完了!嘿嘿,元寶說想玩‘射柳’,樘哥哥要不要一起來?”
“元寶?”誰知幾人的關注點都不在射柳,而是蔣伊對興王的小暱稱,惹得大家鬨笑開來。
興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嘴上嘟囔道:“誰說是我要玩了?”
“好好好,元寶要玩,當然要遂他心願,”朱祐樘邊大笑着,邊招過何文鼎,“快去準備傢伙。”
“慢着……”李慕兒叫住何文鼎,補充道,“用軟箭頭。”
朱祐樘回望她一眼,會心一笑。
所謂射柳,就是將鴿子放在葫蘆裡,然後將葫蘆高掛於柳樹上。彎弓射中葫蘆,鴿子飛出,以飛鴿飛的高度來判定勝負。
不消半個時辰,何文鼎就帶着人將一切準備就緒。
巴圖他們聽說要射箭,自然極有興致,紛紛調試着各自的弓箭。
朱祐樘亦取過一弓。衆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身上。
只見他雙腳微分,將彎弓緩緩舉至胸前,也不搭箭,利眸微微眯起來,輕輕拉弓便如滿月。也許是因爲他的動作熟稔,也許是因爲他用力十分輕鬆的緣故,這樣武相的動作,他做起來卻給人一種優雅從容的感覺,偏偏又與這場面氛圍一分也不違和。
李慕兒正這樣想着,突聽得“噔”的一聲,原來是他放開了弦,李慕兒驚得尷尬回神,低頭不再看他。
比試立刻開始。
裝在葫蘆中的鵓鴿繫有鴿鈴,當鵓鴿飛出來時,射柳場上空頓時響起串串清脆的鴿鈴聲,衆人連連射中,鴿鈴之聲不絕於耳,十分有趣。除此以外還有弓箭離弦帶起的呼聲,葫蘆落地聲,鴿子翅膀拍動聲,以及此起彼伏的撫掌叫好聲,交相輝映,好不熱鬧!
李慕兒站在一旁,也與何青巖時時發出驚歎聲。只是她的目光似乎一直集中在朱祐樘射出的箭,竟絲毫不曾關心其他,是以當聽到巴圖他們不滿的說話聲傳來時,李慕兒還顧自指着一隻鴿子叫道:“這隻最高!阿錯贏了,阿錯你贏了!”
“什麼錯贏了?”巴圖正對這射柳把戲表示不服,聽到李慕兒歡呼雀躍,當即諷刺道,“鴿子飛得高不高,關輸贏何事?這種玩法實在無趣!陛下,要不咱們換種比法?”
的確,以掛在柳枝上的葫蘆落地震開後,葫蘆中鵓鴿飛出的高低爲標準,而不是以射技的優劣論輸贏,這與金元時期以柳條上削出的白木爲目標,以射斷和馳馬手接與否決勝負相比,在難度上要小得多。在都射中葫蘆的情況下,誰勝誰負,取決於鵓鴿,而不是射手的射技和騎術,這無疑具有了極大的偶然性,使得射柳的娛樂意味更濃而競技意味更淡。
可陛下此刻哪有空理他。
朱祐樘雙眼直直凝望着李慕兒,眼神中柔情脈脈,彷彿周遭的事物早已消失不見,只剩彼此,時光又回到往昔,無怨無恨。
“皇上?”
耳邊有人不識趣地喚他,朱祐樘蹙眉看向巴圖,語氣沉悶道:“那便再加上,射中飛鴿爲勝,如何?”
“好,”巴圖眼光一亮,“還得在馬背上飛馳而射!”
馬上急騁,本就難以射中目標,還要先後發兩箭,一箭射中搖擺的葫蘆,一箭射中飛鴿,這難度可想而知。
李慕兒有些擔憂地看看朱祐樘,連蔣伊都暗暗拽着興王的袖子道:“元寶,這個好難。”
“別擔心,瞧本王好好給你露一手!”興王說完與朱祐樘一齊上了馬,和悅地看着兩人。
李慕兒剛想去和朱祐樘說話,其木格又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對李慕兒道:“女學士,我們也來比一局,如何?”
“籲……”朱祐樘差點就要發飆。
還好李慕兒先開口道:“恐怕要讓姑娘失望了。本官蹴鞠尚可一試,只是這射箭,確實是有心無力。”
說着她斂起袖口勉力動了動纏着紗布的手指。
其木格見狀,先是一驚,而後失望搖了搖頭,翻身上馬道:“可惜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