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慕兒梳洗妥當,被其木格拉去皇帳前,她一直有些恍惚。
恍惚這纔不知過去了幾天,她竟從大明的女學士,變成了韃靼的。
恍惚這會兒竟即將要去見傳說中的韃靼小王子。
李慕兒對韃靼小王子的印象,全都來源於朝堂間對他偶爾的爭議。包括弘治元年他曾率部落潛往大同近邊營,長達三十里。包括他遣使一千五百餘人請通貢,上書自稱“大元大可汗”。包括他屢以入貢爲名,沿邊騷擾,且出沒河套地區,導致大明西北邊境關係時常緊張。
所以在李慕兒的心目中,小王子無疑是個好勇鬥狠的形象,人也大抵長得嚴肅兇悍,可怕嚇人。雖有着這樣的預見,可真見到了他本人,李慕兒還是被震得七葷八素。
眼前華服加身難掩孔武有力,目光如炬好似睥睨一切的“大元大可汗”,不是巴圖又是誰?
原來,李慕兒這麼多次面對的,所謂囂張跋扈的韃靼使臣巴圖,竟然就是韃靼的達延汗——孛兒只斤.巴圖孟克。
巴圖孟克很不滿其木格將李慕兒帶進皇帳,他一面捲起本來攤在大桌上的地圖,一面呵斥道:“其木格你是瘋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沒收服她之前,別帶進這裡來!”
其木格行了禮,開口分辯道:“大汗,哈屯說了,也封她做女學士。”
巴圖孟克臉色緩了緩,語氣卻不鬆懈,“滿都海這樣說也沒用,關鍵還是看她自己的意願。不信你當着本汗的面,問她一句,願不願意效忠我們蒙古草原,從此成爲我們草原兒女?”
此話一出,幾人齊齊望向李慕兒,包括在角落一直不曾說話卻悄悄觀察着她的小薩滿朝魯。
李慕兒的答案毫無意外,只一字:“不。”
巴圖孟克冷哼一聲,“你們的皇帝要殺你,你回去就是一死。在這裡不僅可以活得好好的,還能夠獲得榮華富貴,你也不願意?”
李慕兒此次再見巴圖孟克,明顯感受到了他身爲韃靼領袖的那股霸氣。但饒是如此她仍然大着膽子試探道:“若我不願,你肯放我走嗎?”
巴圖孟克沒有看其木格衝他使的眼色,顧自放狠話道:“不降,你就只是個俘虜,就這麼簡單。”
李慕兒雖只是區區女流之輩,可生在大明長在大明的她怎會不懂得國之爲大,投奔他國是爲背叛的道理。巴圖孟克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慕兒怎還可能與他和平相處,當即脫口而出道:“大汗說得不錯,敗者爲寇,我今日是被你們擄到此地,絕非心甘情願。身爲大明的女學士,無論生死,我都只會爲大明朝效力。貴地的女學士一位,小人愧不敢當,既然大汗不肯放我回去,到底想要如何處置我?要殺或剮,我都悉聽尊便!”
“好,來人吶!”巴圖孟克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挑釁,從牢裡將她救出帶回蒙古,本就是滿都海與其木格的主意,他從來推崇武力治國,對於她的才華可謂一點興趣也沒有。此刻又被她的強硬態度惹得惱怒,憤憤下令道:“漢人果然是最沒有良心的,我們救了你,還得不到你的臣服,那還留你何用?拉下去囚禁起來,等回到漠北,將她和瓦剌的俘虜關在一起,任她自生自滅!”
其木格此時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不知是和巴圖孟克一樣因爲李慕兒的不識時務而憤怒,還是因爲巴圖孟克的話語多少有些誤傷到了她。
巴圖孟克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居然一反常態,輕輕地安慰了句:“其木格,你不要亂想,我沒有說你。”
另一邊,武士已伸手向李慕兒抓來,李慕兒心中尚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反抗,該不該再次逃出去,就聽見外面一個平靜威嚴的聲音響起:“住手。”
是滿都海!
她隻身一人而來,負手緩步走進營帳,所經之處,人人低頭跪迎,對她的格外尊敬,比起巴圖孟克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連巴圖孟克都連忙起身相迎,滿臉敬意地說了幾句蒙語。
李慕兒望着兩人牽起的手,忽然想到一事!
這滿都海看來已有四十,而巴圖孟克最大也不會超過二十,這兩人若說是母子也不爲過,怎麼會是夫妻?
李慕兒纔剛到草原不過一日,就受到了連番的心理衝擊,此刻心裡亂得不行,根本想不出如何應對。其木格看在眼裡,聽着巴圖孟克與滿都海的談話,默默地走到了李慕兒身邊,面無表情道:“你放心,我們的皇后在爲你求情。”
李慕兒驚訝地望了眼滿都海,便順勢發現了滿都海前面站着的朝魯,不知何時,他也加入到了兩人的討論中。
其木格聽得突然一怔,擡頭望向朝魯。
李慕兒忍不住問道:“其木格,朝魯說了什麼?”
“沒什麼,”其木格收回眼神,蹙眉道,“他也在爲你求情。”
李慕兒愈發迷糊,她一個外族人,何德何能,至於他們爲她說好話嗎?
還沒說上幾句話,巴圖孟克似乎很快被滿都海說服,揮揮手叫武士退了下去,轉臉對李慕兒道:“這回我就聽哈屯的,放過你。你好好想清楚,在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之前,不準進此皇帳。”
滿都海寵溺地搖了搖頭,倒是很和藹地衝她和其木格道:“蟲子抓了嗎?”
兩人腦袋同時點了點。
“走吧,拿來我的寢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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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蟲不斷吸食着李慕兒指尖的血,身上甚至顯現出了可怕的黑褐色。很奇怪的是,這種療法竟然比馬驄用內力相逼,更爲輕鬆些,幾乎毫無痛感。片刻之後,手臂的壓迫感就輕了不少,宛若重生。
李慕兒心裡很複雜,說不感激,是假的。可民族氣節又剛剛被巴圖孟克逼了出來,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滿都海似乎很懂得操縱這些靈物,幾個手勢之下,便控制得它們服服帖帖,說停就停。
其木格趴在一邊,看得有趣,剛纔的小小不悅似乎已經煙消雲散,不斷髮出驚歎聲。
大功告成,其木格拉着李慕兒出了營帳,李慕兒一顆八卦的心再耐不住,開口問道:“其木格,爲什麼巴圖孟克看起來這麼聽滿都海的話?他們真的是夫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