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懷順王,名朱見潭,成化十六年順襲第一世都昌王之位。
都昌王的父親與荊王的父親是親兄弟,但是由於荊王的父親是嫡長子,他的那一脈纔有資格繼承藩王王位。
所以朱見潭雖是朱見潚的堂弟,卻只是個支系郡王,與直系藩王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對於授封的郡王,親王會在藩國內劃一塊地作爲郡王的封地。都昌王一脈受封安平,兩下分開二地,當相安無事纔對。
壞就壞在,朱見潭還是世子時,就娶了個遠近聞名的美女,安平茆縣令的千金:茆音。
朱見潭與茆音成婚時,兩人都是芳華正好。一個儀表堂堂低調內斂,一個沉魚落雁溫柔似水。這段好姻緣曾經在安平被傳爲佳話,而兩人的感情也遂願着這段佳話,夫妻和睦,恩愛非常。
茆音道,郡王在封地,不需要有所作爲,更忌諱有所作爲。何況當年朱見潭還是世子,父母健在,只消安樂度日,無爲無過即可。於是,小兩口的日子便如同民間伉儷,琴棋書畫,喝酒賞花,自得其所樂。
可這樣的日子,卻在朱見潭的父親——都昌惠靖王朱祁鑑去世後,陷入了一潭深淵……
那一年,朱見潭年方二十,父王過世,順襲都昌王位。
荊王朱見潚,親自前往冊封禮。
禮龕之下,得見都昌王妃傾世容顏。
用茆音的話說,當時荊王看她的眼神,就好像餓狼發現了獵物,絲毫不避諱的充滿佔有慾。
而她雖然覺得不適,作爲都昌王妃,卻不得不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行完整套禮儀。
如果她知道那一眼便引發了後來家破人亡的事端,她寧可不當這都昌王妃,寧可朱見潭讓出王位……
朱見潭畢竟是個男人,考慮不到過細。加之父親剛走,初登王位,一下子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太多,從而忽略了自己的妻子早已被荊王盯上。
最先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是茆音的婆婆,朱見潭的母親馬氏。
畢竟閱歷長於他倆,又有女人獨有的直覺,荊王那眼神中傳遞出來的訊息,她豈會不知?
發現苗頭不對,她不敢直接與朱見潭講,也不敢得罪了荊王。於是便派了幾個心腹,看緊了茆音一些。
這直接導致荊王在安平的日子裡再沒能見到茆音哪怕一眼。
荊王回府後,派人調查,得知了馬氏之陰險,隨即大怒。
他找了個由頭,冤枉馬氏在夫君死後沒有守節,做出了損害家門之事,藉口將馬氏抓了起來,說要親自審問。
可憐馬氏入了私獄後,被剪光了頭髮,還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
直到這個時候,朱見潭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爲救親母,他東奔西走,恨不得將家產變賣,將王位易主。這無疑也遂了荊王的願,他的目的,便是以馬氏的性命要挾朱見潭:交出茆音,以妻換母。
“豈有此理,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
李慕兒聽至此處,實在遏制不住滿腔的憤怒,咆哮出聲打斷。
“呵,”茆音輕哼一聲,“王法?他就是這蘄州城最大的王,王法在他身上,不在我們口中,不在任何一個他人手上。”
“後來呢?”李慕兒蹙了蹙眉,補充道,“你現在做了他的夫人,也就是說,都昌王真的將你讓給了他,以換取母親性命?”
“不,他沒有……”茆音眼神又開始變得深邃,“他不會這麼做……”
如此輾轉近三年,馬氏的罪似乎坐實了去,荊王府一直不肯交人。朱見潭也一直找不到辦法救人,只知道馬氏在荊王府,沒有生命危險,卻遭受着非人的對待。
這樣的心理折磨,無論是對朱見潭,還是對茆音,都不能笑之以對。
可是除此之外,他們別無他法。
整個蘄州城,都在荊王的控制之下。朱見潭從來低調不與他人拉幫結派,此時唯有淪落困境,自救不能。
這樣的狀況直持續到成化十九年十月,那是一個多事之秋,茆音與朱見潭的嫡長子朱祐樢難產,差點回天乏術。而荊王,也終於喪失了所有的耐心……
茆音母子剛剛撿回了兩條命,便有人誣告朱見潭,吞沒大批官糧,倒買倒賣。荊王“賊不捉髒”,直接抓了朱見潭入荊王府,嚴加拷問。
彼此之間較勁三年,各自都擠壓了多少怒意,不用茆音說,李慕兒也可以想象得出來。
兩下終於相見,想必便如針尖對上麥芒,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茆音講到這裡,也停頓了下來,似乎講不下去。
李慕兒搖搖頭,安慰道:“王妃,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也許是這一聲王妃,終於將茆音那堵心牆推倒,她捂了捂嘴,再支撐不住,開始輕輕啜泣起來。
李慕兒嘆了口氣,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至於朱見潭是怎麼死的,她沒有再繼續問,茆音也沒再提及。很久以後她才從孫瓚嘴裡知道:朱見潭被抓緊荊王府沒有多久,在一個深夜,荊王命人將他捆綁起來,拿幾袋子土緊緊壓在見潭的頭臉之上,不消片刻,見潭便窒息而死。然後,荊王終究得償所願,把茆音抓進了府中,糟蹋了……
茆音哭了許久,才平復了心情,抹了抹淚擡頭問道:“聽完這些,再看看如今我在這荊王府中過得不差,老師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
這個問題確實問倒了李慕兒。李慕兒捫心自問,若當時自己身處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是寧爲玉碎,還是淪爲瓦全呢?
不過她很快推翻了這樣的假設,因爲她想起一件事兒來:孩子。
“王妃,你和都昌王的孩子呢?”
茆音似乎很佩服她想到了這一點,扯了扯嘴角道:“他很好。”
是了,三世都昌悼僖王朱祐樢,如今還在安平平安待着……而他的母親,爲了保護他,自己的榮辱,早已置之度外了……
茆音猜到李慕兒在想什麼,她扭過臉,解釋道:“我會在荊王府忍辱偷生,不只是爲保孩兒此生安康。更是因爲,府中已有前車之鑑……”
“前車之鑑?”
“對,老師有所不知,這府中,還有一位像我一樣的郡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