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啓儒本就是蘄州城中小有名氣的風水先生,不論是測字問卜,還是相取陰陽二宅,都是屢試屢驗,從不走眼。而自從靠上了荊王府這艘大船後,羅啓儒的名聲更是水漲船高。
最先發掘他的,自然是前任荊王朱瞻堈。從王府的選址到各房舍的朝向,乃至每個裝飾擺設,都經過了羅啓儒的細細安排。而後朱見潚承襲王位,更是免不了請他辦事。
民間常有云,屠夫信佛。或許是荊王手上沾的血腥越多,所以更迷信這些占卜之事。
這樣說來,羅啓儒也算是靠着荊王發財富貴的,要從他嘴裡探出荊王的罪行,同樣難上加難。
想來只能來硬的。
好在他本就不住在荊王府,只要荊王一時不找他,以蕭敬他們的能力,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扣住他盤問應該也不在話下。
李慕兒這樣想着,擡頭重新看向對面站着的孫瓚。
此刻她最需要擔心的是自己,居然還是與孫瓚私下見了面。
要怪就怪,張氏這個糊塗的女人,李慕兒叫她別告訴周鑑,她竟謹慎到親自去給孫瓚送信。
孫瓚住在州衙,那是辦公務的地方,張氏雖然名爲王妃,可誰不知道她是隻空殼的螞蚱?她那樣鬼鬼祟祟去找京城來的錦衣衛,任誰看了都要在背後議論的。
信件這種東西被抓住可是有實證的,李慕兒當真有苦說不出,只能棄了讓她送信這步棋。
而孫瓚這廝,也是個急性子,等不到李慕兒找他,又急於給她迴音,便一直在暗地裡跟着她。
走哪兒跟哪兒。
李慕兒本就心虛,怎會沒有發現?這天便用了最笨的辦法,裝頭疼,支宣威去尋墨恩。
孫瓚出現,張口不停一頓報告,李慕兒一面聽着,一面快速盤算着接下去的計劃。
“所以,我們接下去的重點是找出枉死者的屍骨。荊王太過自負,屍骨埋在府中的可能性極大。如果能找出來,荊王就斷斷脫不了干係了。”
“嗯。還有一樁事,不知道跟我們的調查有沒有關係。”
“什麼事?”
“蕭公公他們在調查荊王藩地內的各位郡王爵爺時,還查到了兩位鎮國將軍,他們在幾個月前,忽然失蹤了。”
“失蹤?”鎮國將軍?李慕兒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可知,是哪兩位鎮國將軍?”
孫瓚回憶了下,淡淡答道:“好像是都昌王的兩位弟弟,見滏與見淲。”
李慕兒腦袋像被人拿榔頭重重一擊,震得她差點兒站不住!
見滏與見淲,不就是被李慕兒毀掉的那封密疏上的兩個名字嘛!
“你還好吧?這是怎麼了?”
李慕兒在孫瓚的攙扶下定了定身形,剛剛要答覆無妨,卻聽一個熟悉聲音尖利響起:“放開她!”
李慕兒是真得頭痛,索性復又將手撫上腦袋,順勢倒入了一把撈過她的墨恩懷中。
“你們錦衣衛辦事,怎麼還僭越到荊王的後院兒來了?”
孫瓚不用聽這言語,就已經感受到來自這個男人無盡的敵意。
兩下就燃了起來。
“錦衣衛辦事,只聽皇上命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有哪裡是去不得的!”
李慕兒一聽不對,眼下狀況已夠亂的了,可不能再另起波瀾。她趕忙抓住墨恩手腕,盯着他道:“頭痛……”
墨恩眉頭一蹙,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走時還不忘衝孫瓚扔下一句:“我警告你,別再靠近她。否則,你會知道哪裡去不得。”
李慕兒不敢回頭看孫瓚神情,想必是氣得不輕的。被急匆匆抱回住處,李慕兒怕墨恩又檢查她頭上的銀針,及時收了歹勢,不敢再呼痛。
而墨恩顯然對兩人的見面起了疑心。
李慕兒合上雙眼,避開他探究的眼神,盤算了一遍現下的情形。
見滏與見淲如果真是因爲密疏的事情失蹤,恐怕又是荊王所爲。時日過去不算太久,說不定這條線比都樑王、都昌王之死更能抓到證據,須得好好查上一查。
何況……若真是如此,李慕兒心想,他們遭難,她可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要查的話,像如今這樣在墨恩的監視下實在難查。既然孫瓚已引起了墨恩的懷疑,索性……
李慕兒下了個決心,睜開眼道:“墨恩,我是誰?他們都說,我是女學士。”
墨恩聽到心中那根弦繃緊到極致終於斷掉的聲音。
孫瓚果然是來追查她的行蹤的?
她果然已經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思考?
不知道該怎樣同她解釋,墨恩差點就要拿針出來再給她補上一針。
“不,別聽他們亂說。你是我娘子,不是什麼女學士。”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你什麼都不需要記得。”
不知道爲什麼,李慕兒覺得有點心酸,她明明清醒,墨恩卻不知她清醒,他的字字句句,在清醒的李慕兒聽來,竟有點垂死掙扎的感覺。
墨恩照舊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笑道:“不疼了的話,就好好休息下。我去去就回。”
李慕兒想拉住他,終究還是作罷。
她知道他要去做什麼。
………………
州衙在荊王府花園的左側,與守備署、進膳廳相鄰。墨恩找到孫瓚的時候,他正在走向進膳廳的途中。
沒有多餘的廢話,兩人大打出手。
一個對錦衣衛是恨透了的,一個則是表裡如一的直腸子,打了便打了,兩人都不考慮自己是在什麼場合,是在誰的地盤。
荊王及府裡衆人從進膳廳出來時,兩人都已經打紅了眼,一時誰也沒辦法喊停。
荊王平時雖不靠譜,此時倒也知道不能再讓這兩個火球繼續燒下去。他忙揮手招過幾個武功好的護衛,上前阻止他倆。
結果,卻變成了一場亂鬥。
直到一個清麗的身影,突然飛入了打鬥中心,才終於停下了這場風波。
而這個身影,自然是李慕兒。
她知道墨恩是去找孫瓚。
她沒有攔,因爲,她需要正式地出現在荊王面前,以女學士的身份。
她望着孫瓚,高聲道:“你爲什麼說我是女學士?你爲什麼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