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驄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放在了李慕兒身上。
李慕兒什麼也不用操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馬驄甚至不放心使喚丫頭,事事都想親力親爲。
搞得李慕兒好尷尬,兩人雖是兩小無猜,可畢竟大家都長大了嘛。
不過最讓李慕兒不爽的是,馬驄似乎有事瞞着她。
她太瞭解他了,這個直腸子的男人,什麼都寫在臉上。疑惑寫在臉上,焦慮寫在臉上,隱瞞也寫在臉上。
她問他什麼時候回宮,他回答徹底養好的時候。她問他銀耳呢,他回答在宮裡不方便出來。她問他案子怎麼結的,他回答不知道反正結了。她問他這是在哪裡,他回答等你下牀就知道了。
她就想掙扎起來下牀,卻被他按回牀上點了穴道。
完了,她被軟禁了。
看來這廝不等她完全養好是不會放了她的。可這得養到什麼時候啊,她想着念着的那個人,何時才能再見啊!
他也不來看望她?
終於有一天,趁着馬驄不備,她從牀上溜了下來。
好不容易打開了門,一下就撞進了個結實的胸膛。對方說道:“你信不信我將你綁起來?”
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
可她還是看清了身處何地,這不是,兄長家嗎?當日就是坐在院裡那張桌邊藏的月餅。
月餅……
馬驄見她傻乎乎的不說話,把手放到她額頭問:“怎麼?真燒壞腦子了?”
李慕兒這纔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說:“別欺負我現在打不過你。驄哥哥,你這人別的都好,就是太榆木腦袋…”
“我怎麼了?”馬驄將她一把橫抱起來,放回牀上。
“你把我帶來兄長家,卻不讓兄長見我。”李慕兒靠在牀頭,坦然地說,“說吧,你有什麼事一定要瞞着我?”
馬驄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到牀上,嚇得牀都抖了三抖,“我什麼也沒有瞞你,我也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讓兄長見你,是怕你問東問西泄露了身份。他若知道了你身份,對你和他都不利。”
“我什麼身份?刺殺皇上的身份嗎?”
李慕兒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口有人一個踉蹌。
“兄長?!”馬驄和李慕兒一齊叫道。
“噯,呵呵,那什麼,”錢福尷尬地打開手中摺扇,“我看門沒關,以爲你出了什麼事,就過來看看,過來看看。”
李慕兒卻被他逗得眉開眼笑,“兄長,這下你完了。你都聽到了,我是什麼身份,你收留了我,你也是死罪,哈哈!”
錢福連忙把門關上,過來對着李慕兒頭上就狠敲一記,“瞎說什麼呢,當心叫外人聽見。”
李慕兒擡不起手來,只得呲牙咧嘴道:“兄長下手好重!我和驄哥哥說話沒遮沒掩慣了,這下倒真格要連累兄長了。”
馬驄罵着活該,卻趕緊伸手幫她揉揉腦袋。
錢福看着他倆,心裡感慨,這樣的花樣年華似乎離自己已經很遠了。
人生匆匆數十載,佳人難求,知己卻更難遇吧。
兩人齊齊望着他,他負手踱到凳子邊坐下緩緩說道:“你們真當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嗎?內廷女官,身受重傷,秘而不宣,出宮避難。瑩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該與兄長說說了吧。”
李慕兒看看他,又看看馬驄,一五一十將當晚的事情講了一遍。
馬驄也是第一次聽到事情原委,憤怒於那鄭金蓮居心叵測之外,想到李慕兒匆匆回宮只是爲了找朱祐樘說話,這麼機靈的一個人卻也因此掉進了人家的陷阱,便更覺心痛。
錢福倒是很淡定地問她:“瑩中,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劍爲什麼會掛在那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兄長的意思是,這劍是洗清我冤屈的關鍵。進殿的時候我兩手空空,怎麼可能去行刺?”李慕兒如此猜測道。
“不對,”錢福搖搖頭,“既要冤你,你在何處拿的武器又有什麼要緊,抓你的那刻拿着就行了。”
李慕兒同意,“是啊,那門口的侍衛定也是她安排好了的。可她爲何要害我?”
錢福起身,又過去敲她一記,“你先別管她爲何害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她要害你,只需一面之詞,皇上若是救你,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就好像那兩柄劍,她說是你的便是你的,可皇上說不是你的,那就一定不是你的。”
李慕兒被他繞得暈了,“兄長不就是想說,一切都是皇上說了算。皇上是一國之君,當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所以我現在才什麼事也沒有的坐在這裡和你們講話呀。”
“又錯!”錢福笑,“凡事都要講證據,只不過正巧你這樁事情裡皇上是最大的證人和證據,就看皇上護着誰了。”
“自然是護……”李慕兒差點脫口就要說出我字,又臉紅低下頭笑。
馬驄在一旁聽了半天,此刻卻是懂了,可惜,慕兒怕是猜錯了。
只能暫且讓她這樣以爲,安心養好傷。
可是待她好了,是否還會心甘情願跟自己離開?
…………………………
李慕兒被錢福一點撥,心情甚好。從此以後更是再不用她的雙手,生怕落下病根影響她爲朱祐樘磨墨寫字。
可腳卻是利索的,奈何被馬驄禁足於屋內,不許出了大門去。她懂朱祐樘和馬驄的一番苦心,爲保護她不再遭暗害,定是對外瞞了她的行蹤的。
自然乖乖聽話。
直到這天上午,有個熟人的出現。
時值秋末,秋花凋零慘淡,秋雨連綿淅瀝,李慕兒正倚窗聽雨,試圖進行藝術創作,卻聽得院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那人敲了良久,她喚過丫頭問道:“我兄長去翰林院了?”
“是的,姑娘。”
李慕兒招呼她推開窗戶又問:“那驄哥哥呢?”
“今日還沒來呢。”
對啊,往日這個時候早就圍在她身邊照顧了。
只好任由那人繼續敲。
可是聽着對方一直叫喚錢大人,李慕兒越來越覺得聲音耳熟。
好像是?牟斌!
李慕兒趕緊和丫鬟撐了傘去開門。牟斌看到門後站着的李慕兒,剎那間變了臉色,驚愕地立在原地。
李慕兒難得的伸出了雙手行一大禮,笑道:“牟大人,請受我一拜,謝你在牢房搭救之恩。”
牟斌這才虛扶她一把,說道:“應該的,女學士不必多禮。我道最近馬驄怎麼總是往這兒跑,原來……”
他又思索了一下,道:“這下,我算是什麼都明白了。你要和馬驄私奔對不對?”
李慕兒嚇得連連讓小晴把門關上。
兩人走到廳堂,牟斌抖着身上傘上的雨水,急急問着:“馬驄不在嗎?他到底去哪兒了啊,我可找他老半天了。”
李慕兒坐到桌邊,冷靜反問:“不知牟大人今日來找他,爲的何事?”
牟斌嘆道:“兩樁事,一是錦衣衛的掌衛事都指揮使朱大人病倒了,朱大人是我們的老師,該去探視。二是馬大人,就是馬驄他父親,找到衙門來了。我可替你們兜着呢,沒告訴他馬驄已經辭官了。”
什麼?!李慕兒聞言雙手不自覺撐在了桌上,肩上傷口隨之襲來一陣疼痛。她強裝鎮定問牟斌:“他辭官,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那天去刑部見你之後沒過多久,說是皇上直接允了,現在還沒說開去,只有我知道。”牟斌挑挑眉毛,繼續說道,“你放心,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知道他對你的情深意長,我定會爲你們保守秘密。等你們私奔成功了,記得給我來個信兒就成。”
牟斌又回憶昔日兄弟情義,又祝她與馬驄天長地久,絮絮叨叨講了許多,絲毫沒有注意到李慕兒的神色變得多麼難看。
馬驄回來的時候,還未靠近李慕兒,就察覺到了她身邊絲絲古怪異樣的氣氛。
她端坐在廳裡,一隻手垂在身側,一隻手擱在桌上,手上甚至還拿着個茶杯。微微笑着看他,溫柔地問道:“驄哥哥,你去哪裡了?”
馬驄拿過她手上的茶杯,倒水,說:“是不是渴了,沒見着我,不高興了?怎麼不叫丫頭喂?”
“你去哪兒了?”李慕兒又問一遍。
“自然是去衙門了,”馬驄把水遞到她嘴邊,嗆她道,“你現在是聖眷正濃,我可不能領空餉。”
“哦。”李慕兒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又淡淡說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走呢?”
杯中水起了一層波紋,馬驄故作鎮定地問:“走?去哪裡?你傷又沒好。”
李慕兒伸手拿過他手上茶杯,笑着說道:“好不好又有什麼打緊,你都已經準備帶我遠走高飛,傷沒好不是更好控制嗎?”
馬驄一驚,隨即倒反而覺得輕鬆了,這幾天瞞着她,心裡又怎會好受,他苦笑了一聲,“你知道了?你總歸還是知道了。”
“恩,我知道了。”李慕兒哆嗦着手舉起杯子又喝了口水,“讓我猜猜,他……皇上雖幫我擺平了行刺事件,可何喬新必定趁機提出不能再留我在宮裡。你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從刑部將我帶出,說明皇上已經答應了他的條件。條件就是,讓我離開?”
馬驄不答話,她繼續說道:“話說回來,其實鄭金蓮的目的,也不過就是讓我離開吧。哼,什麼刺不刺客,還有誰會關心。”
馬驄急忙說:“這樣也挺好啊,宮中是非多,現在皇上不追究你的刺殺之罪,還你自由,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李慕兒冷笑,“誰告訴你們,這是最好的結果?誰準你們以爲,這對我是最好的結果?”
“慕兒,”馬驄突然嚴肅道,“無論如何,我這次一定要帶你離開。我已經準備妥當了,你不肯的話我就將你綁了,你不要怪我。”
李慕兒卻出奇地恢復了平靜,閉上眼睛道:“我不怪你,也不怪他。你們確實是爲了我好,我都能明白。我跟你走。”
馬驄驚喜,“真的?你真的想通了?”
李慕兒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有一個條件,幫我把銀耳弄出來,她是我妹妹,我要帶她一起走。”
聽到這話,馬驄卻愣住了。,這點他怎麼會沒想到,近來他已經籌劃好一切,可想到銀耳,知道李慕兒定重視她,是以今天就進了趟宮,問朱祐樘討要銀耳。
然而朱祐樘卻不知爲何,不肯放她。
馬驄只好再做打算,先應承她說:“好,我會帶她出來,反正你的傷還需要養些時日,我也需要好好籌備。”
李慕兒見他猶豫了一會兒,心中像被針紮了一般,狠狠疼了一下。嘴裡只道:“驄哥哥,你這幾日不用常來我這兒,你有那麼多事要準備,那麼多人要告別,好好陪陪他們吧。我不會跑的,我也需要多留些時間和兄長相處,再好好道別。”
馬驄見她平靜說着,心裡不免欣喜。終究,她對他還是有情的,願意隨他而去。想到今後可以與她天涯海角相守作伴,馬驄便覺得愉悅之至。就依她所說,出門找牟斌去了。
李慕兒望着馬驄歡快的背影,卻是滿心滿眼的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