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之重,臣下不得隨意出入,你怎會去得。”司空軒武慢慢捲起畫軸,聽蘇蔬所說她去過皇上的寢宮,初時驚奇,隨後不信,以爲她頑劣性情而已。
那一日發生太多事,蔡文琦、邢九公、李逵、地道、寢宮、躲貓貓,蘇蔬想把這一系列對司空軒武講出,又怕他擔心,無論蔡文琦、邢九公、李逵、皇上,在司空軒武看來,都不是自己該招惹之人,罷了罷了,司空軒武爲人正直,對付蔡京、邢九公、徽宗之流,還需自己這樣可好可壞、時奸時忠之人。
“喂,誰說要娶我的,怎麼說了不算,我一等不來二等不來,難道非得我人老珠黃之後,你就像當年的姜子牙,以七十二歲高齡娶了六十八歲的馬姑娘嗎。”她摟着司空軒武的脖子,左搖右晃的撒嬌。
司空軒武無論怎樣心情煩亂,蘇蔬一鬨一鬧,他即會消散滿面愁雲,抱緊她道:“說你頑劣還真就是,一直是我在等你。”忽然想起什麼,起身,把蘇蔬按在椅子上,“我稍後就來。”
不等蘇蔬問個緣由,他匆匆而出。
片刻,司空軒武折回,身後,呼啦啦跟着他那些姬妾,環肥燕瘦、淡妝濃抹,排成一列,等着檢閱似的,蘇蔬就想站起來喊個“立正稍息”。
“你幹嘛,打牌好像用不了這麼多人。”蘇蔬莫名其妙。
司空軒武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心裡萬般糾結,所爲不過是她們,此時都在這裡,你可以逐個去問,她們當初緣何來了我府裡。”
原來如此!只是,真讓她問,蘇蔬反倒難爲情,畢竟這些女子也是有尊嚴之人,看她們於當地規規矩矩的站立,個個像等着自己審訊似的,蘇蔬心有不忍。
“算了。”她道。
青州知府江如海之女江福兒,夾在那些鶯鶯燕燕中,左顧右盼,感覺大家一起玩很熱鬧,忽然見了蘇蔬,撓着腦袋想了又想,自己在藍家曾經見過她,當時就感覺這個女子出奇的貌美,定是家裡女僕口中講述的仙女下凡,後來聽說她就是青州蘇家的那個小寡婦,今日得見,江福兒竟然有種老鄉見老鄉的歡喜,上前道:“你是蘇蔬,我是江福兒,我們都是青州人,我爹把我送來將軍府,說是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你是怎麼來的,哦,明白了,你們蘇家破落了。”
那些姬妾聽江福兒沒心沒肺的一頓嘚吧嘚,各自都顯出鄙薄之色。
蘇蔬卻覺得江福兒蠻可愛,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
江福兒也不客氣,噼裡啪啦的就跑過去,她體胖身子重,走路咚咚,跑起來聲音更大,腳下還不利落,往蘇蔬面前站了,呵呵傻笑。
蘇蔬忽閃着大眼,靈機一動,問:“那你可知道這些個姊姊妹妹,是怎麼來的將軍府?”
這些女子,在將軍府白吃白喝,平時無事可做,互相敘述往事,聊以解悶,江福兒還真就聽了記在心裡,她逐個點評道:“五夫人,乞討來的,老夫人可憐她,把她收留。六夫人,爹孃逼她嫁個七十歲的老財主,她託人介紹,到了將軍府。八夫人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後被略賣人口的牙婆騙到汴梁,被老夫人救下。十一夫人得了不治之症,老夫人拿了好大一筆銀子把她治好……”
“好了。”蘇蔬打斷江福兒的話,雖然她講的掐頭去尾不甚清楚,蘇蔬大概瞭解,原來,這些個女子皆是苦命之人,倒是自己心胸狹窄,她朝那些女子淡淡一笑,“我就是隨口問問。”
那些姬妾彼此對望,之前司空軒武已經交代她們來此的任務,是向蘇蔬解釋,她們並非自己的夫人,僅僅是掛個名而已,無有一個拜堂成親,更別說同牀共枕。
司空軒武平素連話都不與她們講,此次矮了身份相求,大家非常感動,並樂於幫助,雖然心裡皆酸溜溜不是滋味,好男人近在眼前,無人有福得到,也只能怪上天捉弄,看蘇蔬向江福兒問起各自的來歷,她們突然都怕,知道蘇蔬是未來的司空少夫人,怕蘇蔬令司空軒武把她們各自打發離開將軍府。
“蘇姑娘,我們皆是苦命人,蒙老夫人厚愛,收在將軍府,只是爲了有個安身之所,蘇姑娘你大仁大義,不要將我們趕走。”七夫人道。
隨着,那些夫人一起過來哀求。
蘇蔬本無意將她們驅趕,道:“是你們多慮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權當是司空他多了些姊妹。”
大家一聽,放心下來,紛紛謝過蘇蔬。
糾結於心的疙瘩解開,蘇蔬高興,司空軒武更開心,拉着蘇蔬道:“自你我相識,還從未陪你到處玩耍,今日得閒,走,我們逛街、吃飯、看戲。”
蘇蔬點頭,兩個人離開將軍府,一日看不盡京都繁華,兩日行不遍陸路水埠,三日嘗不盡饕餮美味,一連五天,他們攜手同遊,汴河上盪舟,春風中漫步,茶寮酒肆對飲,燭下互道情愫,或是看司空軒武潑墨揮毫,或是看蘇蔬翩翩起舞,真是——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槨。
“你說,一個人會不會因爲太幸福而死?”蘇蔬驀然而問。
司空軒武急忙道:“童言無忌,休要亂說。”
蘇蔬呵呵一笑,知道古人多忌諱,也就不再言語,於幸福中,隱隱擔憂着。
眼看蘇蔬的傷勢好轉,解下包紮之後,傷口僅剩下一條窄窄的疤痕,司空軒武經過母親同意,遂決定選黃道吉日,六禮之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種種,此次一樣都不能少,他一直打算要對蘇蔬明媒正娶,此次定要隆重,亦感嘆自己年近而立,總算覓得喜歡之人,成家立室。
蘇蔬這次非常聽話,不到處招惹,兩個人相愛多時,能夠拉理天窗,她心裡歡喜,白日就在蘇記幫忙,晚上回去哄麒麟,還打算給他請個西席,麒麟這樣的年齡,該讀書識字。
想起西席,就想起師父莫笑天,自己舉目無親,師父即是長輩,婚姻大事當然得聽聽他的意見。
這日,她仍舊在蘇記,叮囑姬少遊幾句,自己想去莫蘭的家裡看看,自八公廟之事,師父一直不見人影,讓蘇蔬莫名其妙。
腳剛邁出門檻,一個少年拉住她的衣袖,“姐姐,行行好,給我個饅頭吧,我爺爺餓的快死了。”
蘇蔬仔細打量這少爺,十三、四歲模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是個小叫花子,他旁邊地上,蘇記階下,躺着一個老者,同少年一樣,邋里邋遢、破破爛爛。
蘇蔬急忙回頭喊:“少遊,大力,過來幫忙。”
姬少遊、雷大力聽了,一起跑來,“何事?”
蘇蔬指着地上那老者道:“把他抱進店裡,趕緊準備一桌菜,不要花裡胡哨,實惠一些,讓他們吃飽。”
雷大力應了,下去抱起老者來至店內,扶着他坐在椅子上,幾杯熱茶下肚,老者似乎緩過來,幾個饅頭下肚,他人就精神起來,帶着少年朝蘇蔬跪地叩頭,“謝姑娘救命之恩!”
蘇蔬趕緊把他們扶起,“老伯,你快別這樣,我才幾歲,受不起你如此大禮,一頓飯而已,舉手之勞。”
那老者重新往椅子上坐了,感嘆道:“我祖孫二人來汴梁投奔親友,不料想得知他已經離世,囊空如洗,無以爲計,多次討要遭拒,唯獨姑娘你肯施捨,小老兒,無以爲報,請姑娘吩咐,我不能白吃你一頓飯,但凡小老兒能做到的,劈材擔水,都可。”
蘇蔬道:“老伯,劈材擔水我這店裡都有人,真的不用你,只是,你以後如何生活?回鄉嗎?若是沒有盤纏,我來資助你。”
那老者聽了,擡頭看向蘇蔬,竟然老淚縱橫,“唉,沒想到姑娘你一介女流,還小小年紀,如此俠義心腸,叫小老兒欽佩,回鄉?回不去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嘴上說着,忽然把蘇記各處打量一遍。
“姑娘,這一飯之恩,我還是要報答的,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不知姑娘肯聽否?”
蘇蔬不知他指的是什麼,難道是個能掐會算的半仙?若是,索性就問問自己和司空軒武的婚事,能否順利,最近自己總是一邊高興一邊不安。
“老伯請講。”
老者顫顫悠悠站起,雖然飽食一頓,身體還未完全復原,有些虛弱,他指着櫃檯道:“此處過高,給人一種盛氣凌人之感,酒樓客店,要讓客人如歸自家纔好。”
難道,他對酒樓經營有心得?蘇蔬急忙問:“老伯,別處呢,講下去。”
老者手指桌椅板凳,“這些物件,不要擺放太過整齊,給人肅穆之感,卻毫無親切,不如就雜亂無章,親和隨意。”他再手指門前,“那裡很寬闊,如何不備下拴馬樁?遠來客人總是要等到小二出,接過馬繮繩才能步入酒樓,若小二忙於應付店內,遲些出來,客人只怕就等的不耐煩了。”
接着,他又把酒樓內處處指點一遍,蘇蔬邊聽,邊覺得合理,忽然對這老者的身份起了疑心,“老伯,您見多識廣,敢問,之前作何營生?”
老者嘆口氣,“不說也罷。”
少年卻氣呼呼的,“爲何不說,我們是滄州人,我爺爺曾是知縣,後被奸人陷害,丟了官,又險些丟了命,帶着我來汴梁投奔他的朋友司空老侯爺,誰知侯爺他已經不在了。”
“誰誰?”蘇蔬急不可耐的問:“司空老侯爺?”她暗想,那不就是司空軒武的爹!
老者道:“我那至交名諱司空舉,說起來我們認識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
蘇蔬急忙道:“司空老侯爺,我……”她剛想說我認識他的兒子,此時司空軒武就邁步進了蘇記。
“蘇蔬,有些事情與你商議。”
蘇蔬急忙指着司空軒武道:“老伯,這位,就是司空老侯爺的兒子,司空小侯爺,司空大將軍。”
司空軒武不明所以,那老者仰頭看向他,突然眼眶溼潤,嘴脣顫抖,“像,真像他父親,武兒,我是谷地山,你谷伯伯,你小的時候,我來汴梁辦事,曾經見過你。”
聽對方喊出自己乳名,司空軒武急忙上前,握住老者的手道:“谷伯伯,真的是你嗎?你怎麼來了汴梁?爲何不去我府裡?”
谷地山長嘆一聲,“一言難盡,我聽說你父親多年之前駕鶴西去,就沒有上門打擾。”
司空軒武拉着他道:“走走,快回家,無論您遭遇什麼,儘可住在我府裡,我會像孝順父親一樣孝順您。”
谷地山再次落淚,激動不已,“小老兒不敢,只求溫飽,也不吃閒飯,理個賬、寫個信、教教小娃們讀書識字,都還可以。”
司空軒武連說“好、好”,扶起谷地山就想走,蘇蔬騰的攔住,“慢着!”
谷地山忽然明白什麼,對司空軒武道:“都是這位姑娘好心,賞我一頓飯。”
蘇蔬連連擺手道:“老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將軍府人才濟濟,不缺你去理個賬、寫個信、教教書,倒是我府上,一個能幹的藍管家走了,如今,我是家裡酒樓兩下忙活,又累,又不得方法,看老伯你剛剛對我的一番指點,真是能人也,不如就留在我府上,給我當個管家如何?當然,您曾經是知縣,讓堂堂一個知縣給我當管家,實在是大材小用。”
谷地山驚喜滿面,“姑娘嚴重,非是大材小用,而是人盡其才,小老兒心甘情願,什麼知縣不知縣,那都是明日黃花,我此後只想把孫兒撫養長大,安安靜靜的度過餘生,若姑娘不嫌棄,我去拜訪過司空夫人之後,明日,即可上任,只是要姑娘你多養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孫兒。”
蘇蔬高興道:“我願意養,就這麼說定了。”
司空軒武也爲她高興,他甚至曾經考慮,等蘇蔬過門之後,是不是把蘇家之人全部接去將軍府,不然,離開蘇蔬,他們如何過活。又怕蘇蔬不同意,若是那樣,蘇家不復存在,保住蘇家,振興蘇家,這是她一直的心願。現在看來,有個谷地山打理,外加蘇蔬過問,蘇家,依然會存在。
既已說定,皆大歡喜,谷地山找到安生之所,蘇蔬聘得良材,一干人說說笑笑,就要趕往將軍府拜會司空老夫人。
沒等出門,有人過來送喜帖,原來,藍雲闊要與蔡文珺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