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蘇蔬頭髮、眼睫毛甚至汗毛上都已經結霜,白花花一片,彷彿進入時光隧道,她剎那從妙齡步入老年,就連面頰脖頸手上,凡是露出皮膚的地方,皆是一層薄冰,她凍得不是哆哆嗦嗦,而是已經近乎僵硬,腳下不知邁步,費力的擠出幾個字:“我,又中毒了。”
縱然術虎巴阿見多識廣,並與東瀛武者有過接觸,卻不知他們擅施毒,更不懂這是什麼毒,當下管不了什麼授受不親,抱起蘇蔬進了屋子,看牀上的那位死者是個老嫗,他將死人拉下,把蘇蔬放上,然後用被子蓋緊。
只是,蘇蔬依舊是狀如冰霜,甚而連呼出的氣息都像細雪般落下。
術虎巴阿又找來其他房間的被子,再給她蓋上,蘇蔬未見一點好轉,發聲唯一說出的,就是“冷”。
術虎巴阿眼見她身上蓋着幾牀被子還是喊冷,左右看看,想找個火盆來烤,此戶人家窮苦得哪裡有火盆。他又想找些柴禾燃起烤蘇蔬,卻怕自己離開,蘇蔬被那些東瀛武者偷襲。
無奈,他站在牀前,開始發功,想逼出蘇蔬體內的毒氣,只見他周身鼓起,手指咯咯作響。
蘇蔬只感覺有股熱浪慢慢襲來,好一陣,她臉上的冰霜融化,溼漉漉的淌下。
術虎巴阿見狀,收了功,卻不料想,眨眼間蘇蔬又是被冰雪覆蓋一般。
他又緊接着發功,如此折騰幾個來回,只見他累的大口喘氣,蘇蔬道:“術虎,你不要管我,否則救不活我,還得累死你,這樣,你回縣衙,把洛青依叫來。”
一句話提醒夢中人,術虎巴阿知道洛青依醫術高明,蘇蔬是中毒,若不解毒,即便是火烤能使她身上的冰霜融化,那不過亦是治標不治本,但他不能把蘇蔬一個人留在這裡,若是東瀛武者返回,蘇蔬豈不是死路一條,他道:“我帶你走。”
說着用被裹着蘇蔬,然後把她夾在腋下,飛也似的離開這戶人家,眼看外面死者滿地,百姓都跑遠躲起,馬匹亦不知去向,他來不及找人找馬,望陽谷的方向就跑。
十幾里路後,忽然發現腋下硬如木頭石頭,心裡緊揪,趕緊放下蘇蔬來看,卻見她眼睛緊閉,身子已經如死人般僵硬。
“你怎樣?”
術虎巴阿問了幾句,蘇蔬毫無反應,他左右看看,山崗上一叢亂林,他抱着蘇蔬跑進,然後把她放在滿是落葉和枯草上,又開始發功。
總算,蘇蔬緩回,她費力的睜眼看術虎巴阿,淡然一笑道:“若我死了,告訴司空軒武,不要悲傷,我是回故鄉去了。”
術虎巴阿道:“我不會替你轉達,因爲我不會讓你死。”
他繼續發功,就這樣維持一陣,到最後他累的精疲力竭,只要他稍微一停下,蘇蔬眨眼間就會凍成一塊冰坨。
只是發功非簡單之事,需要耗費體力,不是雙掌隨便往前一伸,功力就來了,那是胡扯,發功是把自己體內之陽氣發出輸送給傷者病者,以此緩解對方的傷勢和病情。
蘇蔬道:“解藥,既然他們能下毒,一定有解藥,你把我放在這裡,去找西門慶,他和那些東瀛武者狼狽爲奸,當然知道那些人在哪裡。”
術虎巴阿道:“可是,我這來來回回,至少要一個時辰,並且找到他們,亦不會輕鬆拿到解藥,你,活不成。”
“生火,烤我。”蘇蔬道。
術虎巴阿一拳打在地上,情急下,竟然忘了在那戶人家拿個火摺子,此時柴草遍地,卻無有火種,無奈,他繼續發功,斷斷續續的維持着蘇蔬不至於凍死。
就這樣一直熬到天擦黑,寒鴉歸巢,術虎巴阿終於累到倒地。
蘇蔬依舊是滿面霜雪,而他,卻是汗流浹背,蘇蔬越來越虛弱,眯着雙眼,眼前一人,高大魁偉,喃喃道:“冷,好冷,司空,是你嗎,你爲何不抱着我?”
術虎巴阿猛然醒悟似的,看蘇蔬慘白的小臉,他慢慢把手伸過去,捂在她的臉上,直覺刺骨的冷,再見蘇蔬,臉上的霜雪融化。
他忽然跪地,朝天叩頭,心裡暗道:“蒼天在上,長嫂如母。”
叨咕完,他脫下自己的衣服,又掀開裹着蘇蔬的被子,一咬牙,把她摟在懷裡,然後閉上眼睛,暗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天爲陽地爲陰,日爲陽月爲陰,晝爲陽夜爲陰,暑爲陽寒爲陰,男爲陽女爲陰,術虎巴阿以自己的體溫,捂熱蘇蔬,慢慢的,他發現蘇蔬的身子綿軟,驚喜的睜眼來看,卻見蘇蔬正淚水漣漣的看他。
他扭過頭去,緊張道:“對不住。”
蘇蔬哽咽道:“沒事,你是司空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術虎巴阿對她這番話沒有反駁亦沒有承認,抓過被重新裹緊蘇蔬,然後把她放在自己背上,這樣,他的體溫仍舊能傳達給蘇蔬,然後朝陽谷城方向跑去。
等到了縣衙,把洛青依和襲香等人驚呆,不知術虎巴阿爲何赤身裸體的揹着蘇蔬。
術虎巴阿朝發呆的洛青依喊道:“快救人!”
此時洛青依才注意看蘇蔬,見她伏在術虎巴阿背上,臉色灰白,一看便知受傷或是中毒。
大家七手八腳把蘇蔬放在牀上,一離開術虎巴阿的身體,蘇蔬立即冰霜覆蓋,術虎巴阿命人把縣衙內的火盆一起取來放在蘇蔬身邊,奇怪的是,蘇蔬身上的冰霜根本不熔化。
術虎巴阿此時明白,除非用火燒她,否則熱量不貼上她的肌膚她就不能熔化,於是指揮大家,逐個抱着蘇蔬給她取暖。
由襲香開始,就連大山大河韋小寶鐵鍋這幾個徒弟,輪流交替,誰凍得受不了,再換另外一人。
洛青依颳了蘇蔬皮膚上的一點點霜下來,研究半天,驚訝道:“千年寒冰!”
這千年寒冰,來自藏於洞穴中的蟒蛇,蟒蛇是冷血之物,在洞中蟄伏時,不停的呼出氣息,那氣息慢慢凝結在洞壁上,久而久之就結成冰狀物,因爲蟒蛇平時所食用皆是蟾蜍等毒物,是以這寒冰就帶毒,年頭越久的蟒蛇,毒性越大,並且,這東瀛武者是把千年寒冰經過再加工,另外添加很多毒物製作成。
對於這樣的異域之毒,洛青依亦是束手無策。
術虎巴阿忽然想起蘇蔬所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需要去找西門慶。
他匆匆離開縣衙,到了西門慶府門口,卻見府門大開,門兩旁站立着兩隊家丁,見了他,那教頭道:“我家老爺久候您了。”
西門慶居然知道自己會來?術虎巴阿這時反倒心裡有底,那就是,西門慶等人給蘇蔬下毒是爲了要挾,而非想殺她,蘇蔬不會死。
他隨那教頭來到中堂,就見西門慶臉上纏着布,想必是鼻子的傷不輕,他的鼻子被堵着,說話就變了味。
“蘇蔬還好吧?”
術虎巴阿一掌拍碎身邊的桌子,怒道:“西門慶,趕緊把解藥拿出,否則,我會把你碎屍萬段。”
西門慶並不害怕,道:“我死了,蘇蔬亦不能活。”
術虎巴阿道:“你說,你究竟想怎樣?”
西門慶道:“痛快,一,據聞蘇大人身邊的那個洛青依,確實是汴梁的神醫之後,讓她把我的鼻子治好,並且不能留下一道疤痕。二,我要蘇蔬身上的夜明珠。三,我要蘇蔬這個人。”
雖然術虎巴阿不知道夜明珠之事,他還是道:“前兩條,我替蘇大人答應你,後一條,我替司空將軍回絕你,西門慶,你既然已經知道蘇蔬的來歷,還這樣得寸進尺,司空將軍馬上從汴梁返回,他的功夫,幾十萬西夏強虜都不不敵,你說,他聽了你這樣的話,會不會把你千刀萬剮。”
西門慶砸吧一下嘴,感覺是這個理,隨即道:“好,就依你,讓洛青依把我治好,再拿來夜明珠,我就給你解藥。”
術虎巴阿一步竄到他面前,逼視他道:“絕對不可,先拿解藥。”
西門慶不肯,最後,他同意先給一半的解藥,只是,若蘇蔬這一方不兌現,另一半解藥不給,蘇蔬只有七天時間,七天後,她仍舊會毒發。
七天,足可以改變一切,術虎巴阿也不強求,拿了一半的解藥回到縣衙,給蘇蔬喂下,果然,她的身體慢慢有了些溫度,不出半個時辰,完好如初。
她從牀上被襲香扶着下來,長出一口氣,西門慶要夜明珠,她忽然明白,這些東瀛武者的幕後主使並不是西門慶,或是朱勔或是蔡京或是童貫,總之是蔡京那一黨,沒想到蔡京等人居然知道自己來了陽谷。
她走到襲香面前,由她開始,逐個的去擁抱衆人,既是感謝,又是感動。
大山大河久居靈幽洞,本無男女授受不親這種概念,反倒是韋小寶和鐵鍋,雖然蘇蔬是師父,但這個師父太年輕,他們兩個被蘇蔬擁抱,面有赧色,嘻嘻笑着。
蘇蔬啪啪,在他兩個腦袋上拍了下,假意嗔怒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我現在就是你們的娘,有什麼難爲情,還指望你們幾個給我養老送終吶。”
大家知道她是說笑,不由得一起開懷大笑。
蘇蔬最後走向術虎巴阿,面對面站着,沒有去擁抱他,只淺淺一笑,千言萬語,全在這淺笑裡,她然後轉回牀邊坐下,惡狠狠道:“我好了,他們就得遭罪,我活了,他們就得死。”
她把這個“死”字說的非常重,然後道:“術虎,明日開始,你陪着青依去給西門慶治療,那孫子好色,青依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但不去又不成,我需要這七天時間。”
術虎巴阿點頭。
“大山大河,你們兩個腳力好,往梁山走一趟,告訴武松,我準備和他裡應外合,殺西門慶和那些東瀛武者。”
大山大河領命。
“只是,我去哪裡弄夜明珠給西門慶呢?”蘇蔬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