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姿態做得柔弱至極,然而三夫人的聲音可不小。在這寂靜的深夜裡,足以叫所有的人都聽見。
捉姦在牀幾個字一出口,凌頌的臉上便是一黑。
這事兒放到明面上來說,顧氏固然沒了好名聲,然他又能有什麼臉不成?
“沒你說話的份兒!給我滾回去!”煩躁羞惱之下,凌頌便也沒有了什麼好聲色,只對着三夫人喝道,半分的臉面都沒給三夫人留下。
三夫人怔了怔,隨即捂着臉,對老夫人含淚道:“母親說句公道話吧!我這是爲了誰?聽見了大房爭吵巴巴兒地趕了過來,想着家和萬事興不是?大哥大嫂不領情也就罷了,一個打一個罵的,我好歹也是這府裡的三夫人,孃家也不是沒人的!”
凌妙噗嗤一聲就笑了。
的確,三夫人也是出身勳貴人家。不然,當初老夫人也不會看中她,聘來給三老爺了。
然而勳貴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譬如同樣爲國公府,人家楚國公府,那是世襲罔替的公爵,幾代之中都與宗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上一輩的楚國公,更是娶了容安王府的大郡主。這一代的楚國公,更是手握實權,是朝堂之中響噹噹的人物。而英國公顧栩,也就是凌妙的外祖父,那就差了些。只有空頭爵位,朝廷裡領了個不大不小的閒職。兩府之勢,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再譬如說同爲侯府,武定侯府安陽侯府這一類逐漸沒落的,就與人家手握兵權的平南侯府沒法比不是?
三夫人雖然出身不錯,孃家也是傳了幾代的世家了,然也是沒什麼出挑人物的。在京城裡,還不如武定侯府來的顯赫。至少,武定侯府還能維持着表面的風光。有顧氏在,銀錢上從不發愁,只是少了勳貴人家該有的權勢而已。
但三夫人孃家可就不同了,本就已經吃祖宗本吃了幾十年,明明已經將山啃空了還要擺個伯府的空架子,每每出來走動,別人嘴裡不說,暗地裡可沒少嘲笑。
三夫人嫁進了侯府裡,也是她這一輩兒人中歸宿最好的。就因爲這,孃家人沒少找她打秋風,鬧得三夫人如今都很少回孃家——那兩個嫂子一個弟妹,外加上幾個侄女,着實都是她惹不起的。回去一次,身上的荷包環佩,頭上的簪釵耳朵上的墜子腕子上的鐲子,但凡人家看上了,張嘴就敢討要。上次三夫人的父親做壽,凌嫣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回來的時候臉拉的老長,她最喜歡的才上頭沒幾天的一支牡丹花型的金步搖,就被一個表妹軟硬兼施地搶走了。哭了一場,還被幾個舅母擠兌說枉爲侯府的小姐,一點兒不大方。氣得凌嫣回到家裡大鬧一回,發誓再也不去外祖家裡走動了。
這樣的孃家,不來跟她要銀子就罷了,會來撐腰纔怪。
老夫人沒有理會三夫人的哭訴,只是聽了捉姦在牀這句話後,臉上便開始陰沉了下來,那隻完好的手擡了起來,指着母親,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只是她這毛病,越是着急,便越是口齒不清。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憋得眼睛發紅,五官扭曲,不甚明亮的燭光下看來,那張消瘦的臉上竟是猙獰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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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能休了她!”
終於,老夫人嘴裡含含糊糊地吐出了這幾個字。靜夜裡聽來,咬牙切齒的。
她一把抓住身邊凌頌的手臂,有些長的指甲深深陷入凌頌的肉中。她這會兒力氣奇大,本就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卻詭異地明亮起來,直直地盯着顧氏,“不貞不潔的女人,就該沉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抓住了顧氏把柄的緣故,最後一句話,老夫人說的極爲利落。
“母親!”凌頌既感頭疼,又有些莫名的煩躁。他來找顧氏,本就是想要叫顧氏低頭的。可眼下,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顧氏非但沒有絲毫的心虛,反而咄咄逼人想要和離。老夫人也來湊熱鬧……都是那三夫人攛掇的!
凌頌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三夫人。
三夫人倒是不在乎。心腹陪房說得對,只要老夫人站在她這一邊,休了顧氏也好,將顧氏沉塘或是關進佛堂也罷,只要顧氏不能再當家,這侯府裡除了她外,還有誰能掌家?
聽到老夫人甚至有些惡毒的話,三夫人非但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興奮異常,看着顧氏的眼光也充滿了幸災樂禍。
“大哥,你可要想好了。”三夫人見縫插針,凌頌臉上的神色她看得一清二楚,他那眼睛裡分明對顧氏有不捨啊!
說到底,這侯府裡還得是凌頌說了算的。他若是向着顧氏,那一個癱了的老夫人再氣惱,也是沒用的。
因此三夫人急急忙忙地說道,“母親身上不好,還要爲你們的事情操心。雖然說的重了些,然而也不是沒有道理呀!但凡發生大嫂這樣的事兒,誰會容下?沒的叫整個兒侯府的人都跟着擡不起頭呢!大哥呀,不是我說,這事情上你可不能退讓。”
她捏着帕子壓了幾下眼角,做出拭淚的樣子,“妯娌一場的我也不忍心落井下石,然事情擺着呢。大嫂這事兒瞞得過誰去?玩一傳出去,咱們一把年紀的也就罷了,可是孩子們可都是該說親的時候了!”
說到了這裡,原本只是裝腔作勢的三夫人也不禁真心動了怒氣。先前凌頌跟韓麗娘母女倆的事兒就在京中有人暗中傳播,名聲已經很是不好了。現下顧氏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那不是叫侯府雪上加霜嗎?她可憐的嫣兒,親事可還沒個着落呢!
“大嫂是不是真的紅杏出牆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名聲壞了呀!”
三夫人痛心疾首。
顧氏先還心頭怒火沖天,聽到了這裡,再看着三夫人的惺惺作態,火氣奇異般地消失了。冷眼看着這些人做戲,倒是比平日裡的戲子更加精彩些。
“你閉嘴!我大房的事情,沒有你們三房插手的份兒!”凌頌不好與老夫人對着幹,只把火氣撒到了三夫人身上,不耐煩道,“嫌大房拖累你們名聲,分家好了!”
三夫人的哭聲一下子哽在了喉嚨裡。
“分,分家?”
三夫人急了。
雖然說這侯府也不算一流人家了吧,至少比她進門時候差了很多。但是到底也是侯爵府邸呀!住在這裡,她在外走動,誰都得說她是武定侯府的三夫人,便是凌嫣說親時候,也要說一聲是侯府的千金。
真要分了家,三老爺只是個五品小官,誰還認識她呀?
在分家和被拖累名聲之間,三夫人很是果決地選擇了後者。名聲算什麼?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哪裡有佔着侯府的名兒來得實惠呢?
更何況,她心裡一直有個小小的私心——凌肅從小身體不好,幾度病的要死要活的。那會兒老夫人可是跟她說過,若是大房沒有了子嗣,便要從三房裡過繼的。想當初,她還動過凌肅的心思,只不過是顧氏防備相當緊,她又只是有賊心沒賊膽的。然凌肅雖然磕磕絆絆長大了,也是文弱的很,明明成了大鳳朝最爲年輕的舉人,卻因身體原因連春闈都沒參加呢。萬一,萬一哪天凌肅出了什麼事兒,大房可就斷了後了。他們沒兒子,她可有!
因此上慌忙擺手,“大哥你說的什麼話?母親還在,哪裡有分家的道理?不是叫人家指着咱們說不孝麼?”
這般模樣,叫凌頌都有些看不上。
看看天色,月上中天,凌妙有些疲憊。她本來就有些着涼,這幾天一直都是病懨懨的。這會兒累了,心下便覺得煩亂。
凌頌,老韓氏,三夫人,一個一個面目猙獰可憎,令人厭惡。
她擡了擡下巴,一直無聲無息隱在角落裡的清雲上前一步。
“把三夫人提出去送給三老爺。”
清雲眼中閃過寒意,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顧氏一直待清雲極好,憐惜她花朵一般的年紀便要和男人一樣在戰場上拼殺,對她和那些女兵十分的關心。叫這些從小就失了父母疼愛的姑娘們也都很是感激。聽到方纔三夫人口口聲聲辱及顧氏,清雲早就手心癢癢了。
凌妙一聲令下,清雲當即上前,也不客氣,一張冷若冰霜的清麗面容上滿是煞氣,只提起了地上的三夫人便往外走。
是真的提。
三夫人生得嬌小玲瓏,清雲卻是個子高挑。她一個戰場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女兵,提個女人還不在話下。
“啊,你放下我!大膽啊,放手!”
直到人都被帶了出去,三夫人那幾個心腹丫鬟纔回過神來,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
“好了,現下也沒有外人了,我有話要說。”
凌妙一邊說,一邊便坐在了靠窗的靠背椅上。她的臉上,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這笑容看在老韓氏和凌頌眼中,就有些心下忐忑,彷彿凌妙會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
“阿妙,你有什麼事情?”顧氏不明白凌妙的用意。
“娘,您放心,只今夜,父親便一定會與您和離的。”
凌妙含笑,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帕子,朝着老韓氏揚了揚。
那帕子,乃是上好的綢緞質地,上邊繡着一株蘭草。還有一行小字,燈光下顧氏等人都看不清。然而老韓氏見了,卻是倏然睜大了眼睛,心口急劇起伏,甚至身體向前傾斜,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夠到那方已經顯得有些陳舊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