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孕把我折磨得不像樣子的時候,工廠終於結束了趕貨的旺季。按照工廠的慣例,一批老的職員都要離去。我們這些新人得獨自一人完成工作任務了。阿麗請假還沒有回來,香港來的財務總監卻把我們召集在一起,商量改組的事宜。所謂改組,不過也只是把每個人的工作任務重新劃分一下。在這個時候,不管怎樣劃分工作任務,大家也忙不到哪裡去。改組會議連續開了幾天,我們物控部這邊居然有一個人閒着沒有分配工作。夏天物控部新來的人,除了我以外,都是頂替老人的。現在老人們都走了,那幾個新人就接了老人的位置。我當初來的時候,是爲了減輕阿麗的負擔而來,所以到了淡季,我的位置就是多的。財務總監最後給了我一個全物控部最閒的職位:管車輛。
管車輛特別簡單,物控部這邊要出車去拉貨,或是送貨的時候,由負責的物控員寫一張申請單給阿蒙簽了字,然後我就拿着申請單去行政部找行政部去叫車。行政部叫好了車,會打電話告訴我車牌號,對着車牌號,看着雜工把貨裝上車就行了。在這個時候,我並不用指揮多少,因爲負責這些物料的物控員,比我心裡還要着急,車子到了倉庫門口,我只要告訴她們一聲:“你的車來了。”她們就會飛一樣跑下羅馬樓,去倉庫守着發貨。我倒是慢慢地走下樓,看着裝車就好了。儘管這樣,我依舊沒有力氣走太遠。去了倉庫,得找一張凳子坐下來,因爲站一會兒都覺得累。
每天要發的車輛一點也不多,頂多就三四趟車。不發車的時候,就坐在辦公室裡面。老闆很少在工廠,辦公室是一個自由的天堂。坐在凳子上累了,就躺下來休息。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就玩打鋼珠兒的遊戲。一隻手拿着鼠標,或坐着或躺着,按一下鼠標,一隻或是一大羣鋼珠兒在屏幕上消失,然後就有更多的鋼珠兒突然出現在屏幕上。我不是遊戲高手,即使這些免費的遊戲都不會玩。不一會兒,一盤遊戲玩玩,再來一盤。從上班玩到下班,從下班玩到加班。玩累了就吃零食。我的抽屜裡面,水果零食一大堆,不過吃得卻很慢。去買的時候,看着那些東西,總覺得自己能一下子完一籮筐,結果買回來以後卻不想吃了。所以抽屜裡面不想吃的東西就越來越多。當它們越來越多的時候,我就拿去給別的同事吃了,自己再放一些東西進去。最喜歡吃的水果是石榴。拿一隻石榴到辦公室裡面去,不一會兒就被我剝了皮,吸了水,然後垃圾箱裡面全是石榴籽兒。聽說吃奇異果能防止高血壓,我買了一些奇異果。奇異果好吃,但是果皮扔進垃圾箱特別難看。清潔工阿姨幫我在垃圾箱外面套了一隻膠袋,每天去收垃圾的時候,擰着膠袋就行,不用倒箱子。
當我噁心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在一個星期天,易帶着我去陳江醫院做了產檢。小傢伙太小了,去做B超的時候,醫生讓我憋尿。憋尿的方法,就是喝水,喝完水還要不停地跳動。那個時候我喝水已經很少了,爲了檢查,我得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水,直到喝得我想吐了,還沒有一點尿急的感覺。想不停地跳動,卻沒有足夠的力氣。我跳幾下就得停下來。眼看着快到醫院下班了,檢驗醫生對着外面等着做B超的人叫:“尿急的人,先進來做B超了。”我於是混了進去。醫生檢查了一下,對我說:“你先出去,等真的急了再進來吧。”我只好灰溜溜地出去了。不過剛纔沒有完成的檢驗卻起了作用,沒有過多久就真的尿急了。
檢驗結果幾分鐘就出來了。小傢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孕囊,而且沒有心跳。醫生拿着檢驗,問我們:“這個小孩子你們打算要還是不要?”我們有一點自豪地告訴她:要。醫生板着一張臉對我說:沒有發現小孩子的心跳!她告訴我們,正常情況下,一個多月的胚胎,做B超是能檢測到心跳的,這個小胚胎卻沒有,或許是一個發育不良的胚胎,當它成長爲胎兒的時候,或許帶着缺陷。而且更爲不幸的是,在檢查出胚胎的同時,也檢查出了囊腫。因爲準備懷孕的時候沒有做檢查,所以不能確認囊腫是以前就有,還是懷孕以後纔有的。醫生建議我們過幾天再去複查。不過醫生又說了一句:這個小孩子,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更好。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一個小生命,居然被醫生判定爲一個不良產品,而且剛開始就被叛了死刑!
我和易都沉默了。易都三十多了,我也快三十了,流掉一個小胚胎,是多麼沉重的一件事情!如果堅持要生下來呢?或許真如醫生說的,是個有缺陷的孩子?我們更承受不起。易問我怎麼辦。我想了想,對他說:先等幾天再說吧。才一個多月,還小呢,難道醫生說它不正常,它就真的不正常了?我們不要太早下結論,先把它當成一個健康的胎兒好了。其實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也沒有底。但是在這個時候,我只能自己堅強,易纔會跟着堅強。男人有時候其實是很脆弱的。
那天中午易帶着我沿着陳江的小巷子逛了好久,只爲了找到可以吃午飯的地方。陳江有很多專門賣小吃的小巷,賣的東西很便宜,不過味口就不敢恭維了。而且在那個特殊的時期,就算是山珍海味,或許吃在我的口裡面也如同嚼臘吧。吃了午飯,去匯佳買了一牀厚厚的被子,還有一大堆食物,坐車回亞尼。上了車,易不放心我一個人提着一大堆東西回去,堅持送我過去。那幾年,幾乎我每進一家工廠,他都要跟到工廠門口去看一看,他笑話說,怕我跟着別人跑了,他好去找我。在工廠門口,易止步了,這是他能到的地方。站在工廠外面就能望見宿舍樓。他看着我把被子搬進宿舍,等我下樓來。然後,我們去我經常吃飯地小餐廳吃晚飯。易吃快餐,我吃湯粉。那天或許是因爲有易在,我的心情特別好吧,我居然一口氣吃完了一大碗湯粉。然後,迎着夕陽,我看着易坐上了回陳江的車。易上了車,摸了摸口袋,他出來的時候,居然沒有帶一分錢!幸好的的口袋裡面有,那個時候我每個月發了工資,已經不去存錢了,全部留給自己花。給他付了車費,目送着他離開,然後開始一個人陪着小胚胎成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