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唐梨-2

四周都是一片荒蕪的灰白, 而那個人影,渾身上下都是沉沉黑色, 彷彿透不進光一般的色調。

唐梨一愣,想也沒想往那邊跑過去, 腳下的屍骨廢墟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坍塌了一小片,她滑下山丘,來到那個人身邊。

幾隻食腐鳥停在附近, 試圖去啄食新鮮的肉,唐梨連忙揮著手將它們趕走。還沒看清楚這人究竟長得怎麼樣, 她就先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這具身軀上傷口很多,滿身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骨堆, 連那雙手上都血肉模糊, 全是乾涸血跡。

就是這樣傷痕累累的手中,仍緊握著一把長刀。刀身狹直, 長柄烏黑, 同樣被浸在血中。

因爲看上去太過慘烈,唐梨下意識屏住呼吸, 伸出手,小心地把人翻了個身。他本來是倒伏在地, 黑髮散亂遮住了臉, 唐梨將他翻了過去, 想試探他還有沒有呼吸。

黑髮滑落,露出青年一張好看的臉,長眉挺鼻,睫毛格外長,閉著的眼睛和蒼白緊抿的脣讓他看上去有種鋒利而脆弱的矛盾感。他的頭髮很黑,臉上皮膚又白,黑白分明間更顯得清透至極。

幾乎是在一瞬間,唐梨肯定了,這就是巽奴,她少女時期爲之傾心的男神。如今她已經長大成熟,而這位活生生出現在面前的男神,仍舊是書本上最初見到的那個形象。

唐梨小心試探了他的呼吸,又聽心跳,發現他雖然傷得極重,但還活著,暫時放下心後又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她不是醫生,不知道治病,雖然原著裡女主似乎也沒做什麼,只餵了些水,夜裡抱著他暖暖身子什麼的,巽奴就自己挺了過來,但真的這樣就行了?

唐梨最後決定相信小男神的頑強生命力——對,當年是男神,現在是小男神了,畢竟他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小上幾歲。

巽奴始終沒有醒來,眼看夜色深沉,四周開始冷了,唐梨在周圍忙忙碌碌收拾出來一些能燃燒的破布碎木塊之類,架了個火堆。

從腰間掏出火摺子,好不容易把火堆點著,但風太大,吹得火焰跳躍不停。她看了下毫無反應還在昏迷的巽奴,起身又開始在一邊尋找。

唐梨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大片還沒腐爛的布,看上去像是厚實的帳篷布,被她從白骨堆裡扯了出來,用袖子裡掏出的小匕首把布裁規則了些,捲一捲打個包。除此之外,她還收拾了一些用得上的東西,半拖半抱著回到火堆邊,選好位置,做了個能擋風的簡易小棚,雖然仍然有些漏風,但比剛纔好太多了。

火堆漸漸燒的旺了起來,唐梨摸了摸巽奴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於是將火堆移近了些,並將他的頭和上半身小心擡起來,挪到自己懷裡,最後用外衫把兩人蓋起來。

抱著一個陌生人的感覺怪怪的,但想想這是自己少女時期喜愛憐惜的人,那股不自在就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和做夢般的微妙。

做完這一切,唐梨緩緩鬆口氣,才感覺自己腰痠背疼。

因爲要照顧人,她連最開始對於這一片屍骨的害怕都顧不上了。她這個人有愛操心的老媽子屬性,喜歡照顧別人,所以從小到大,依賴她的朋友很多。當年她讀大學的時候,做了寢室長,第一學期下來,除了她,其餘人全都被她養胖了十幾斤,大家都稱她爲養豬小能手,或者直接開玩笑地管她叫媽。

爲了更好地照顧一羣懶貨,她習慣在身上帶很多小東西,堪稱行走的百寶袋,這個習慣保持到了現在,所以現在她身上不僅有火摺子匕首,甚至荷包裡還有十幾包廚房裡拿的調料,幾塊糖,袖袋裡有絲帕髮帶梳子以及碎銀子等零碎物件。

時刻都準備的很充分。

清晨來臨時,唐梨醒了過來,這一夜她只在快天亮時稍稍眯了會兒,還半夢半醒的,夢裡大概是她媽在催婚,大概以後,都聽不到媽媽氣得罵她的聲音了。

走神了一會兒,唐梨低頭看向巽奴,他沒醒,仍然閉著眼睛,不過身體比昨天要暖和。

火堆已經熄滅,烤了一晚上的火,喉嚨乾涸,見巽奴脣上乾燥起皮,唐梨早有預料地掏出帕子,把倒放在一邊的點心蓋子拿起來,蘸著上面的露水給他潤了潤脣。

可惜,周圍沒有看見水源。

剛把帕子收回去,唐梨驟然和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視上了。巽奴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靜靜看著她。

他的眼睛和頭髮一樣黑,因爲太純粹,顯得乾淨無比,望著她的眼神更是平靜,沒有疑惑也沒有殺氣,不太符合他的第一殺手身份。

但唐梨知道,在原著裡,巽奴就是一個純粹的人。他幼時因爲家貧和饑荒被親人拋棄,他的師父把他撿回去,教他殺人,給他吃的,哪怕後來他已經成爲了天下第一的殺手,哪怕師父死了,他仍舊留在組織中。他的人生只有殺人這一件事,直到遇到女主,他才明白手中的武器除了殺人,還能保護人。

就這麼稍稍一走神的時間,唐梨發現巽奴的眼睛又閉上了,一聲沒吭地再度昏睡了過去。

唐梨瞅著在自己懷裡昏迷的巽奴,拍了下胸口,終於明白幾個會追星的朋友爲什麼會一下子叫自己的愛豆叫“兒子”,一下子叫“哥哥”,偶爾還會叫“爸爸”,明明都是一個人。

巽奴沒睜開眼的時候,唐梨覺得這真是個惹人憐惜的小可愛,都想像照顧孩子那樣照顧他,但剛纔他醒過來和她對視那一瞬間,唐梨發現自己想叫他爸爸,不出聲氣場都好強!

殺手爸爸一閉眼,又變成了小可愛。唐梨把他的腦袋從自己腿上搬下來,讓他躺著舒服點,然後起身抱著點心盒子去尋找水源。然而在周圍找了一圈,她都沒發現水源,倒是天上烏雲聚集,好像要下雨的樣子。

唐梨趕回去,把昨天匆忙做的那個簡易擋風棚子拆了,重新做了個能擋雨的,又找到幾個頭盔狀的東西,排了一排準備接雨水。本來如果沒找到這些,她都準備用頭蓋骨接了,如果真用頭蓋骨接水,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喝不下去。

另外能燃燒的碎布枯木破旗杆子她也收集了不少,整整一天,收集癖發作的唐梨就像只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忙來忙去,都沒發現這期間巽奴醒過來好幾次,躺在那看著她。

雷鳴閃電中,雨水驟然落下。唐梨抱著懷裡新找到的兩個頭盔,跑回那個能躲雨的棚子,蹲在那將手衝乾淨了,拍拍身上的灰,再次坐到昨天的位置。她擡起巽奴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

雨水滴答,沿著棚子邊緣滑落,也落進那些頭盔裡面。唐梨等了一會兒,等到點心盒蓋子裡盛了些水,就端過來喝了兩口,總算緩解了乾渴。

她還想給巽奴喂些水,但人沒醒,她這樣不方便。正想辦法呢,巽奴醒了過來。

“你醒了,要喝水嗎?”唐梨露出笑容。

巽奴沒有拒絕,就著她的手喝了水,又轉頭看她。

唐梨看他能喝水都覺得很感動,見他看自己,便自我介紹道:“我叫唐梨,是誤入這裡的人,你呢?”

巽奴張口,說了兩個字,“巽奴。”

他的聲音特殊,帶著一種沙啞的音色。唐梨記得書裡好像說過他幼時嗓子受傷,後來經過醫治仍然沒有完全治好,所以導致他的聲音比一般人更低沉沙啞些,他在原著裡也不愛說話。

乍然聽到這個聲音,唐梨只覺得好像被人從後脖子一路摸到了尾椎,有種天靈蓋一麻的感覺。

初戀小男神的聲音怎麼這麼特殊,這麼好聽?唐梨想多聽他說幾句話,不由眼巴巴地找話題問:“是哪兩個字啊?”

巽奴依舊用那沙啞的聲音回答了她,“八卦中巽卦之巽,女又奴。”

唐梨聽得都要醉了,眼睛閃亮,“那巽奴,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我這裡還有幾塊點心。”

巽奴精神不濟,片刻後又閉眼休息。他睡著的時候很安靜,氣息平緩,唐梨撐著腦袋看他,沒一會兒在雨聲中剋制不住瞌睡,腦袋一點也睡了過去。

巽奴在她懷裡醒來,她仍在睡,頰邊的頭髮就垂在巽奴的鬢邊。巽奴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什麼身份,但他沒感覺到她有惡意,所以對她的接近並沒有太多反應。

身體受傷太重,他吃力地擡起右手,看到上面的血跡被人擦拭乾淨了,還用一塊帕子好好包紮著,他的長刀就放在手邊,手指一動就能摸到。

他先是動動手指,碰了碰刀身,而後遲疑了下,緩緩擡手去碰那個抱著自己的女子面頰,輕輕碰了一下就放下了手。

感受到指尖觸到的溫度,他不由想,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大約幾日前,巽奴以爲自己會死在這裡,和這裡的許多屍體一樣最終變成無名白骨。他沒想過會有人救自己,因爲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所以不會有人來救他。這樣沒什麼不好的,他殺過很多人,從師父教他殺第一個人起,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人這樣殺死。

師父說過,他們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或許連墳冢都不會有。

他能感到自己身體逐漸冰冷,嗅到死亡的氣味。可是,忽然間,那股味道就被另一種味道取代了,那是一種人身上又幹淨又柔軟的香味,離他很近,將他包裹了起來,身體也慢慢變得溫暖。再度醒來時,他看到清晨的陽光,還看到了在這片陽光裡面容模糊的一個女子,恍惚的像是一個夢,一眨眼就消失在黑暗裡。

巽奴想看清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他醒來了好幾次,都見到一個身影在周圍忙碌,雖然仍舊沒看清她的模樣,但他每次睜開眼睛,這個人都在。

她詢問他的名字時,笑容很溫柔,那種神情讓巽奴想到柔軟又香甜的花,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奉命去殺一個人,那人院中有一株月下白梨開得很好看。他們在院中纏鬥數招,最後他一刀斬下了那人的頭顱,就在那株白梨花下,鮮血噴濺在樹上,染紅了一枝梨花。他當時看著那枝梨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愧疚。

他從未對死在自己手中的人生出愧疚,那一刻卻覺得自己不該將血濺在那樣乾淨純白的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