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重男輕女的媽(六)
“媽,這、這裡就是南方?”
在綠皮火車上哐當了兩天兩夜,整個人都快熬散架了,母女兩個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一路上站站坐坐,搖搖晃晃,只有七歲的趙小丫,真是又累又困。
她走路的時候,雙腳都有些發虛。
但,出了火車站,來到一個從未見過的美麗新奇世界,趙小丫的疲累和困頓一掃而光。
她瞪大眼睛,目不暇接的看着身邊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
天哪,這、這裡就是南方啊。
好乾淨,好漂亮,人好多,小汽車也多。
還有那些大樓,真高啊。
趙小丫用力的擡起頭,感覺自己的脖子都要拗斷了,卻還沒有看到大樓的頂點。
“對,這裡就是深市!”
在火車熬了兩天兩夜,神魂強大的何甜甜也有些受不住。
因爲她不只是要忍受艱難的路程,還要時刻睜着一隻眼睛看着孩子。
另外,她也沒有放過火車車廂裡隱藏的人販子、騙子以及一些小偷小摸。
何甜甜不動聲色,確定對方是不法分子,便偷偷跑去乘警那兒舉報。
當然了,爲了安撫或是套取有用的信息,何甜甜還會跟這些人虛與委蛇。
最直接的結果便是,何甜甜那個“馬九的賭術”一次又一次的得到了發威的機會。
而她的口袋裡,也多了幾百塊錢。
“……在深市這段時間的食宿費,有着落了!”
何甜甜暗暗想着,愈發勤快的搜尋目標。
而她的效率也很高,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她幾乎將幾節車廂裡的人販子、騙子和小偷什麼的一掃而光。
乘警都有種夢幻的感覺:“這羣王八蛋這是扎堆了?怎麼一趟車上抓到了這麼多?”
何甜甜每次去舉報,也都稍稍變個裝,另外,她也會暗示其他人去報警,所以,別看因爲她抓到了十來個人,但乘警並沒有發現異常。
何甜甜握着鼓鼓的荷包,沒有去爭搶什麼名譽,而是深藏功與名的帶着孩子混入了下車的滾滾人流。
來到了繁華的深市,趙小丫徹底看花了眼。
她小小的、單純的世界,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周圍人穿着各種好看、新潮的衣服,他們說着自己根本就聽不懂的話……最讓趙小丫印象深刻的,還是那些人臉上洋溢的那種自信與驕傲。
他們生活富足,他們有希望有前途,他們充滿激情,他們尋求夢想。
激情彭拜,自信張揚!
趙小丫沒有讀過書,根本無法用恰當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所有的感受都化作了一句話:“媽,這裡真好!”
村頭老奶奶故事裡所說的天宮,約莫就是眼前這個世界的模樣吧。
趙小丫黑瘦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激盪的光芒,一扇巨大的門,在她面前緩緩打開。
她的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了。
“再好也不是咱的家!”
何甜甜故作不耐煩的說了一句,“行了,咱們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好好打聽你姐姐的下落。”
“對了,還要想辦法給家裡捎個信,告訴你爸,咱們已經順利來到深市了!”
何甜甜拉着趙小丫的胳膊,拼命的擠出人羣,繞過車站門口那些拉客的司機或是旅店老闆,直接跑出好幾條街,周圍才少了那種讓人心慌的喧鬧。
“媽,咱們可以給家裡打電話!”
出來了一趟,趙小丫果然進步了很多,居然知道打電話了。
也是,火車上人來人往的特別多,而且這個年代已經有了手機,只是個頭比較大,小小一個屏幕,或是翻蓋、或是直板。
趙小丫跟着親媽在各個車廂“流浪”,應該也看到有人打電話,或是拿着漢顯BB機顯擺。
她小小的腦袋瓜子裡,涌進了許多新奇的見聞。
而旅客的閒聊中,趙小丫也知道了一些道理。
比如,出了遠門,抵達目的地的時候,要跟家裡聯繫,好讓家裡放心。
過去是拍電報,現在嘛,給家裡打電話。
趙家窪確實很窮,前兩年才通電。
但,在村委,卻有一部電話,平時被村長讓人做了個木盒子鎖起來。
除非是縣裡、鎮上有通知,或是村幹部們打電話,這纔拿了鑰匙打開。
“喲?咱們小丫能耐了啊,還知道打電話!”
何甜甜笑着誇了趙小丫一句。
趙小丫羞赧的抿了抿嘴,她沒說話,但內心卻非常雀躍。
長到了七歲,在她有限的記憶裡,爹媽似乎從來都沒有誇過她。
不管她幹活多勤快,平時多懂事,都得不到一句稱讚。
相反,親媽有時候看到她就會皺眉頭,還時不時的說一句:“能幹有啥用?再能幹也是個賠錢貨!”
賠錢貨!
對,她就是爹媽眼中的賠錢貨,村民們口中的丫頭片子。
還有姐姐,爺奶、爹媽他們都很嫌棄。
一直以來,趙小丫都想不明白,她和姐姐怎麼就成了賠錢貨?
就拿姐姐來說,這次,親媽把她交給花大嬸,一下子就換回來兩千塊錢。
而大伯家的堂哥,上個月定親,光彩禮就花了三千。
聽說人家女方家裡還要求蓋新房,還要讓堂哥去鎮上買樓房,不住也要買。
前前後後,估計要花好幾萬呢。
……這、這到底是誰在賠錢?
要知道,她姐長到十五歲,就上了兩年小學,還是免費的。
平時也就交三塊錢的學雜費,再花幾毛錢買個本子鉛筆。
兩年加起來,都沒有花上五十塊錢。
而堂哥呢,初中畢業考不上中專、高中,大伯就託人讓他讀了什麼技校。
一年的學費就要一千多,還有什麼住宿費、生活費。
反正吧,堂哥上了兩年技校,有沒有學會技術不知道,但錢花了不老少。
當然,也不是說堂哥上學全然沒有收穫,這不,他那個媳婦不就是技校的同學嗎?
還是什麼自由戀愛。
但,戀愛歸戀愛,要彩禮、要婚房、要三金的時候,人家姑娘是一點兒都沒含糊。
大伯和大娘老兩口愁得頭髮都白了,前些日子還跑來找她爹借錢。
嘖!
趙小丫這麼說,不是覺得大伯不該來自家借錢。
而是覺得,大伯一定是把認識的人都借遍了,卻還沒有借夠,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這纔來她家!
因爲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爹趙寶柱是個窩囊廢。
村裡一多半的人都翻蓋了新的磚瓦房,就他們家,還住着分家時給的兩間黃泥土胚屋。
素來能幹的大伯,平時都很少登他們家的門。
這次卻硬着頭皮來了,顯見大伯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就因爲一個兒子要結婚,一向驕傲的大伯,也開始衝着她那個窩囊廢親爹賠笑臉。
嘖嘖!
趙小丫反倒覺得,堂哥纔是個大大的賠錢貨!
從小到大,這都快二十的人了,就只看到他流水一樣的花錢,卻沒給家裡弄回一分錢!
……話題扯遠了,趙小丫趕忙收斂了心神。
她抿着小嘴兒,大大的眼睛裡寫滿驚喜:我媽今天誇我了呢!
這種被認可,被讚許的感覺,真好!
何甜甜故意裝着沒有看到趙小丫的雀躍,繼續左右尋找。
她在路邊找到一個小超市,這裡就有公用電話,還能打國內長途。
何甜甜拉緊孩子的手,身體僵硬,彷彿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用帶着濃濃家鄉音的塑料普通話,詢問老闆:“同志,俺、俺想打個電話!”
“長途一分鐘三毛。”老闆倒沒有笑話何甜甜,因爲這樣土裡土氣的外鄉人,他見得多了。
“這麼貴?打個電話就要三毛錢?”何甜甜故意裝着大驚小怪的模樣。
老闆聳了聳肩,沒有多說什麼。
價格就是這麼個價格,愛打不打!
何甜甜卻擺出一副猶豫的模樣,好半晌,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一元紙鈔。
“外省的要帶上區號,別打錯了!”
老闆經驗豐富,看何甜甜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個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啊?什麼區號?”何甜甜又故意裝着傻兮兮的樣子。
老闆嘆了口氣,問道:“你是哪個地方的?”
“俺家是A省B市芙蓉縣玫瑰鎮趙家——”何甜甜老老實實的將詳細地址都報了出來。
“行、行了,知道是哪個市的就行。”老闆趕忙擺擺手。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攔阻,眼前這個村婦就會把自家住在哪條街都仔細的說出來。
老闆查了一下電話公司給的通訊錄,指着A省B市那一欄,“喏,這個就是區號!”
何甜甜老老實實的按照老闆的教導,總算撥通了電話。
當話筒裡傳出村長的聲音,何甜甜像個第一次打電話的人,扯着嗓子,對着話筒就是一通喊——
“叔,是我,趙寶柱家的,我帶着孩子已經到了深市啦!”
“對!對對,我們來深市找大妞啦!”
“待會兒,你去跟我們家當家的說一聲,就說我們找到大妞就回去,讓他別擔心!”
“……啥?叔,你說啥?小寡婦?什麼小寡婦?哎呀,叔,我聽不清!哎呀呀,叔,可不敢再說了,一分鐘要三毛錢呢!”
何甜甜故意裝着沒有聽清楚的模樣,說完這話,就慌忙掛斷了。
她用的是家鄉土話,但北方人的口音,基本上還是比較接近普通話的。
所以,老闆無意間聽了兩句,倒也聽明白了。
他給何甜甜找零錢的時候,順口問了句,“大姐,你來深市是找人的?”
“對啊,同志,俺、俺閨女跟着村子裡的大嬸來深市打工。說是給人做頭髮,能賺大錢哩!”
何甜甜還是一副憨憨的模樣,人家一問,她不管認識不認識就一股腦的說出來。
“不過,俺閨女今年才十五,她剛走,俺就有些後悔!”
“而且啊,那個招工的嬸子在俺們那兒名聲不太好,俺就怕——”
其實,在何甜甜說出“做頭髮”幾個字的時候,老闆的眼神就變得有些怪異。
很顯然,作爲一個生活在深市的人來說,他當然明白所謂的“髮廊”是個什麼地方。
什麼做頭髮啊,那就是個藏污納垢的暗娼。
而當何甜甜說出“閨女才十五”的時候,老闆臉上禁不住露出憐憫的神色。
十五歲,那、那還是個孩子啊。
雖然這個年代,一切都在朝錢看。
尤其是在他們深市,金錢似乎變得格外重要。
但,正常人還是保有起碼的底線。
老闆眸光閃爍了下,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我給你說個地方,那裡的髮廊很多。興許,你女兒就在那兒!”
說完這話,老闆擡起頭,恢復了萬事不管的懶散模樣。
何甜甜愣了一下,似乎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趕忙拼命道謝:“謝謝,謝謝你啊同志!”
老闆有些牙疼,提醒何甜甜,“來了深市,不要叫人同志,叫老闆吧。”
“……哎,好好,謝謝老闆!”
何甜甜裝着自己很機靈的模樣,趕忙改了口。
然後,她拉着趙小丫便按照老闆偷偷告訴的地址,一路找了過去。
其實,何甜甜知道具體的地址,她甚至連花大嬸在深市的落腳點都知道。
就算沒有劇情提醒,何甜甜也可以通過小D同學進行搜查。
但,自己身邊還跟着一個趙小丫呢。
她不能崩人設,更不能讓趙小丫這個女主心生懷疑。
而且,最最重要的,何甜甜要讓趙小丫親眼看到,自己這個當親媽的是如何歷盡艱辛的尋找趙大妞。
是的,這纔是何甜甜把趙小丫帶在身邊的最主要原因。
不放心把孩子丟給一個小人爹,想讓女主提前見世面,這些也是何甜甜想到的因素。
但,更重要的,何甜甜還是爲了自己的任務。
所以,年幼的趙小丫,親眼看到,她的母親,爲了尋找她的姐姐,一路賠笑臉,時不時遭人嫌棄、受人白眼。
一個月啊,足足在深市這麼一個人身地不熟的異地,母親風餐露宿的找了一個月。
嗓子都喊啞了,本就消瘦的人更是瘦成了一把骨頭架子。
從頭到腳都是髒兮兮的,看着就跟街邊的叫花子一模一樣。
母親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花,卻沒有委屈了她。
在深市“流浪”了一個月,趙小丫居然還胖了一圈,乾癟的小臉上有了些許肉肉。
趙小丫:……
在她的心裡,媽媽早已不是什麼苛待親生女兒的壞媽媽,而是天底下最好、最偉大的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