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我婆婆是忠僕(十五)
這天,馮延庭剛從私塾回來,又被趙嬤嬤叫去了隔壁。
“延庭,你這次月考考了第幾名?”
張夫人是真的急切,見了面,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第二名!”馮延庭忍着厭惡,低着頭,悶悶的說了一句。
說實話,這次月考沒能考中第一名,馮延庭也很不高興。
他自己正鬱悶着,又被張夫人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叫來訓斥,他愈發惱恨。
“第二名?爲什麼不是第一名?你上個月是不是又偷懶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道上進?”
“你去的那個私塾,還只是最普通的私塾,結果呢,你連頭名都做不到,你、你以後還怎麼參加科舉?”
“……我、我要對你行家法!”
張夫人恨鐵不成鋼,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丈夫還失蹤着,孃家也在千里之外的邊陲流放。
身邊只有一個兒子,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侯府振興的希望。
偏偏這個兒子不夠上進,明明有讀書的天分,卻總是不肯好好學習。
他都十二歲了啊,京城最年輕的一個秀才也才十三歲。
可就馮延庭這種在普通私塾都考不到頭名的水平,他能夠順利考中秀才嗎?
興許連個童生都考不中,只能不上不下的當個普通人。
不行!
絕對不行!
延庭可是侯府的嫡長子,是她張氏和侯爺的親兒子。
侯爺那般英雄人物,就是她張氏也不是愚鈍之人,他們的兒子絕不能這般沒用。
“家法?張夫人,哦不,您現在已經不是侯夫人了,我應該喚您一聲張娘子。”
“張娘子,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姓馮!”
被張夫人否定、苛責了五六年,已經長成了清俊少年的馮延庭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擡起頭,雙眼帶着紅血絲,恨恨的盯着張夫人,冷聲道:“我既是馮家的子孫,您一個魏家的婦人,又有什麼資格對我行家法?”
張夫人被嚇到了,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竟覺得馮延庭會撲過來撕咬自己!
太可怕了!
這孩子,他、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還有,什麼叫“沒資格”?
我是你娘!
艱難的十月懷胎,闖鬼門關一般的將你生下來,你卻、你卻說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話?
“延庭,不許放肆!”
趙嬤嬤見自家夫人先是被嚇住,接着又被氣得渾身發抖,頓時怒從中來。
她冷着面孔,大聲怒斥馮延庭,“你知不知道,夫人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啊。
一時間,趙嬤嬤竟也氣得險些脫口說出真相。
馮延庭卻截住話茬,冷冷的說了一句,“我知道,夫人是我們家的恩主。”
“但,阿婆,我就不明白了,我們馮家到底欠了夫人什麼?”
“我阿爺爲了救夫人而死,侯府落敗,我阿爹拿出全部身家來救援。”
“這幾年,我阿孃險些將眼睛都敖壞了,日以繼夜的繡花賺錢,來供養夫人一家!”
“……我們馮家做了這麼多,天大的恩情也該能夠抵消了吧。”
“還有我是馮家的兒郎,從未對夫人有過半分不恭敬。我讀書好壞、上進與否,我阿爹阿孃都沒有說什麼,夫人又有什麼資格插手?”
“難道讓她無端來辱罵我、責打我,也是爲了報恩?爲了向主子盡忠?”
“真要說主僕……阿婆,別怪我說句難聽的話,當初侯府被流放,是我阿爹出錢贖買了張氏,在戶籍上,張氏等人是我馮家的奴才!”
“過去我諸多忍讓,不是真的覺得我們馮家虧欠了張氏,也不是認可阿婆你的胡鬧,只是我有涵養、不與無恥刁婦計較!”
“現在嘛——”
馮延庭冷哼一聲,一甩袖子,竟揚長而去。
張夫人猛地瞪大眼睛,嗓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緊接着,整個人就向後倒去。
“殺人誅心啊!甜甜,你這一招真是太狠了!”
小D同學開啓了上帝視角,所以,無比清晰的看到了現場直播。
親眼目睹張夫人被氣得昏厥,趙嬤嬤驚慌失措。這對主僕,終於品嚐到了自己種下的惡果。
何甜甜無辜的攤了攤手,“千萬別這麼說,我並沒有刻意做什麼,只是順勢而爲、順其自然罷了!”
用意識無聲的跟小D同學交流,眼睛卻看着大門方向。
果然,片刻後,就看到馮延庭強忍着怒意,大步進了院子。
“延庭,回來了?累不累?餓不餓?阿孃在竈上煨着雞湯呢,要不給你用雞湯做點湯麪吃吧?”
何甜甜笑盈盈的迎了出去,好一派溫柔慈母的模樣。
馮延庭看到熟悉的笑臉,眼睛一熱,心頭滿是委屈,竟險些滾下淚來。
他趕忙吸了吸鼻子,將洶涌的淚意逼退,然後搖頭,“阿孃,我不餓。您累了一天,歇歇吧。”
“對了,霜降呢,讓她來做!一個丫鬟,連個規矩都沒有!”
馮延庭把矛頭對準霜降,不只是遷怒,更多的也是真的看不過這個賤婢。
哼,不就是給馮家生了三個孩子嘛,還真當是功臣?
連個侍妾都算不上,就是個丫頭,偏偏有張夫人和趙嬤嬤縱容着,霜降也跟着張狂。
還有那三個庶出的小崽子,分去了阿爹對他的寵愛,馮延庭只爲這一點,也很難對霜降有個好臉色。
“小丫病了,她在屋裡照看孩子呢!”
何甜甜隨意的說了一句,便拉着馮延庭進門:“她就是個奴婢,你是讀書人,不必跟她計較。”
“阿孃,您就是太寬容了,這才縱得那些人失了分寸!”
馮延庭指桑罵槐。
只隔着一道牆的另一邊,不但趙嬤嬤聽到了這句話,就連被趙嬤嬤很掐人中終於醒過來的張夫人也清晰的聽到了。
嗷!
張夫人眼睛一翻,又昏了過去。
趙嬤嬤:……
作爲忠僕,她不能責怪小主子不懂事,只能怪“顧秀娘”太奸詐,居然教壞了馮延庭。
“好了,不說這些了!”
何甜甜含笑看着馮延庭,忽然問了一句:“是不是在私塾受委屈了?”
聽到這話,馮延庭臉上的怒意瞬間消失,轉而變成有些愧疚的低落。
“阿孃,我、我這次月考,只考了第二名!”沒能得到頭名,對於向來優秀的馮延庭也是個打擊呢。
“第二名?這很好啊,延庭你爲什麼還垂頭喪氣的?”
“阿孃,我沒能得第一,您、您不生氣嗎?”馮延庭擡起頭,忐忑的眼神中帶着希冀。
“你是故意沒考好?還是因爲貪玩兒而耽誤了學業?”何甜甜收斂的笑容,認真的問着馮延庭。
“不是!我當然不是故意的!而且這段時間,我也沒有懈怠,只是一時失誤,這才——”馮延庭趕忙解釋。
他又不是傻子,或是跟人賭氣,爲什麼要故意考壞?!
“既然不是故意的,而你也一直都在努力,那阿孃爲什麼還要生氣?”
何甜甜又綻開笑容,伸手揉了揉馮延庭的頭,柔聲說道,“而且我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知道是一時大意這才錯失了頭名。那麼,下次月考的時候,你多加仔細也就是了!”
“還有,阿孃再給你說一遍,阿孃確實希望你能學業有成、出人頭地。”
“但,如果你沒能做到,阿孃也不會生氣,只要你好好的,阿孃就滿足了!”
何甜甜的一番話,直接讓馮延庭感動的無以復加。
淚水也在控制不住,嘩嘩的流了出來。
他帶着濃濃的鼻音,鄭重的向何甜甜表態:“阿孃,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考狀元,當大官,讓阿孃風風光光的當誥命夫人!”
到時候,看隔壁的張夫人還有什麼資格在阿孃面前擺譜兒。
何甜甜:……呃,其實也不用。
算着時間,失蹤好幾年的平南侯馬上就要回來了。
他不但自己全須全尾的,還帶回了好幾個蠻夷的頭領,讓那羣化外之民歸入了大周的版圖。
平南侯用事實證明,他不但沒有叛國,還立下了極大的功勞。
於是,平南侯府重新崛起,又被承泰帝派回西南鎮守。
馮延庭這個侯府嫡長子也會順利的認祖歸宗,被封爲世子。
他自請留在京城學習。考科舉,入仕途,與八皇子相識相交,與京中的權貴子弟也關係莫逆。
後來,平南侯和張夫人又有了兒子。
因爲常年分離,平南侯夫婦對於長子的感情越來越淡,反倒是寵愛年幼的嫡次子。
接着就是女主登場,馮延庭不顧父母的反對,求承泰帝賜婚,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女主。
當然,這一部分纔是正文的開始。
隨後的劇情就是兄弟、父子、婆媳、君臣等等之間的爭鬥。
有宅鬥,有權謀,有背叛,有熱血。
種種經典橋段輪番上演,將一部古言種田文演繹得精彩紛呈。
但,不管後續的劇情怎樣,就目前而言,馮延庭最大的苦難即將結束。
馮延庭認祖歸宗,魏元孃的身份就變得尷尬。
雖然換子的事兒不是她的錯,但她鳩佔鵲巢,明明是個卑賤的奴才秧子,卻享受了侯府的富貴,她本身就是原罪!
馮延庭寬厚,沒有跟魏元娘計較,還繼續允許她在侯府住着。
只是,原劇本里,魏元娘已經毀容,成長過程中,張夫人不疼愛,周圍的人也沒有一個真心待她。
她的心早就被扭曲了。
她知道真相後,既受不了身份的巨大落差,也受不了某些“事實”——不管是親孃還是養母,她們都不愛她。
她就是個工具,一個幫真正貴人擋災的可憐人。
魏元娘不知該如何發泄自己內心的憤懣,便作天作地,最後終於被女主親手處置。
當然,因爲是她自己作死,女主處置她,也是無被逼無奈。
可魏元娘就真的那麼該死嗎?
明明她纔是最無辜、最可憐的人啊。
何甜甜想到後續的劇情,默默算着時間,覺得她的那個計劃,需要加快步伐了。
“嬸孃,按照您的法子,我還真的培育出了十八學士!”
何甜甜正想着魏元娘呢,小姑娘已經興奮的跑了來。
她拉着何甜甜的手,壓低聲音,激動的說道:“真的是十八學士,花色、花型都跟傳說當中的一模一樣!”
“真的?元娘,你真是太厲害了!”
何甜甜毫不吝嗇的誇獎了一句,“花兒呢?在莊子上嗎?”
“嗯嗯,就在莊子上,我誰也沒說,只告訴了嬸孃您!”
元娘小臉紅撲撲的,臉上的那道疤,早已淡得看不出來。
而且因爲細心呵護、保養,她的皮膚格外光滑細膩,配上精緻的五官,妥妥的小美人兒。
關鍵是她沒有那種陰鬱、自卑的氣質,雖然從侯府千金變成了被贖買的罪奴,但她的氣質卻還是高潔、清雅,溫婉中又帶着伶俐,一看就是不缺愛並且教養好的女子!
“好,明天你跟我去青雲觀,我給觀主繡了一幅畫像,已經繡好了,正要給觀主送過去!”
何甜甜一邊撫摸着魏元孃的小臉,一邊柔聲說道。
“青雲觀?華陽觀主嗎?”
魏元娘一聽這話,頓時興奮的小臉都紅了。
好歹也是在京城呆了幾年,也因爲“顧秀娘”的關係,跟那些貴婦有了來往。
所以,魏元娘聽聞了很多京中上流社會的故事。
比如這位青雲觀的觀主,雖然是個女道士,卻是位尊貴人。
她原本是宮中的太妃,對當今有撫育之恩。
只是當今有自己的生母,太妃在皇宮便有些尷尬。
太妃是豁達之人,不忍心承泰帝左右爲難,且她無兒無女,也無意爭奪權勢,便主動要求出家。
聖人既感激太妃當年的恩情,又感念她的慈愛與忍讓,便給太妃造了一個青雲觀,還安排了大批的侍衛、宮女侍奉。
太妃一個人在青雲觀倒也自在,每日裡賞花、吃茶,閒了就讓人唱戲、雜耍,過得十分舒適。
承泰帝有時煩了、悶了,便會跑來尋太妃說話。
太妃從不干涉朝政,也不會左右承泰帝的想法,但她偶爾間的一句話,還是能夠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京中的權貴們,對於這位道號華陽的青雲觀主十分推崇。
有些人看到太妃孤寂,還試圖把家裡的小輩送去伺候。
有的女孩兒,太妃看着喜歡,就留在觀裡。
而這樣的女孩兒,不管之前身份怎樣,只要在太妃跟前待過些日子,便會提高了身價,總能嫁個如意郎君。
於是,一些出身尷尬,或是家族遭遇變故的貴女,家人都會想方設法的把人送去青雲觀。
魏元娘就聽說,二房、三房的幾個堂妹,她們的母親便有這樣的打算。
可惜太妃眼界極高,且沒有長性,很難讓人抓住喜好。
這都十來年了,能夠得了太妃青眼,被她留在青雲觀的女孩兒屈指可數。
她的嬸孃“顧秀娘”,現在卻告訴她,她可以帶她去青雲觀!
可以想象,此時的魏元娘,內心是怎樣的驚喜與興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