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發炮彈落到塔烏山西面山峰。猶如綻開了兩朵耀眼的小花。接下來,閃光暗了下去,同時它又擴散開去。在人們的心目中,爆炸本來應該是一瞬之間的事,這一次,因爲火藥埋設方式的不同,爆炸變成了緩慢、持續的過程。
西面的山峰並不太高,個頭也不算大。再怎麼緩慢,也應當很快結束。然而,當人們的目光追逐着暗紅的色彩逐漸移近峰頂之時,這才發現山峰的頂部早已發生了變化。
分不出煙塵的區別,看不清虛實的界限。比整個塔烏山還要大上數倍的黑雲似乎早就懸在了天空,下面是西面原來的山峰,它們就這樣成爲了一體,連接在一起。彷彿並不是爆炸使得煙塵沖天而上,而是天上的烏雲忽然降落山頭。
從下面的山腳至千仞的高空,暗紅的色彩忽隱忽現,爆炸仍在繼續。原駐通麥的吐蕃藉四川士兵和駐波密的四川主力軍將士,在六百里易貢藏布兩側山坡盡數點燃的時候,曾經看見過雲中暗紅的現象。但那時是黑夜,現在是白天;那時是燃燒。現在是爆炸。
巨大的煙塵形狀十分怪異,非常猙獰。有時,它的一部分演化成一個人頭,好似吸血的殭屍;有它突然伸出幾支爪子,就像海底的章魚。
塔烏山持續地輕微地顫抖,吐谷渾九十多萬軍民的心強烈地快速地跳動。時不時,一股砂土帶着旋風自天而降,像一柄掃帚,從空中掃向人們。人們竟相奔走,哭號連天。
慢慢地,“氣之輕輕上浮者”爲煙,“氣之重濁下沉者”爲土。果然,放眼望去,塔烏山西面的峰頂已不知去向,與人們心中所料完全相符。
吐谷渾國王慕容琴茶不待下一輪百姓騷動開始,火速將欒門筠、米文登、毋崇義、裘宜興等人叫了過來,讓教頭付芷江、薩靖西帶領百名護衛,押上兩百名百姓,一同來到川軍陣前。
這些人中,付芷江、薩靖西習有內功。雖然未臻上乘,但還是具有能夠讓高架之上的雷又招聽見的嗓門。但二人地位卑微,還不夠說話的資格。
慕容琴茶並不越衆而出,就這樣混在人羣之中,喊道:“我是吐谷渾國王慕容琴茶。請雷又招說話。”身旁諸將立即幫忙叫了幾聲。
川軍陣形幾下變換,列出一隊步兵,衝出一員女將,依然是雷絕招。雷絕招提氣揚聲。道:“我,雷絕招,四妹;她,雷又招,三姐;四川二軍師便是我們。此時雷又招身在高架,聽不見你們說話。有話請對我講,我一樣可以接受你們的投降。”
慕容琴茶不理會投降不投降的字眼,喊道:“我是吐谷渾國王慕容琴茶。請問雷絕招軍師,你們四川軍隊是虎狼之師還是仁義之師?”
“哦?”雷絕招道:“國王是說,如果我軍是虎狼之師,投降我軍便是羊入虎口;如果我軍是仁義之師,便不能對貴國的百姓構成威脅,貴國顯貴人物甚至普通士兵只要混在百姓之中就可以沒有危險;所以無論怎樣都不能投降我軍。國王如果真如此想,又何必前來與我說話。今與我說話,無非是想讓我軍撤去包圍,無非是癡心妄想,與虎謀皮。
“現在,我告訴你,對於敵人,我四川軍隊就是虎狼之師;對於朋友,我四川軍隊纔是仁義之師。
“天下有大義也有小義。有長痛也有短痛。爲了更多的人,犧牲少量的人,可也。如若貴國堅持到底,爲了給今後其它各國予以警示,就算是將貴國全體軍民盡數屠殺,也並非不能。更何況,貴國所攜糧食數量固定,我軍則能隨時補充。等到貴國人人飢餓睏乏,手足難動之時,我大軍衝入,一樣的摧枯拉朽。
“慕容國王,我奉勸一句,做人得講良心。降者生,不降者死,已然擺在貴國軍民的面前。貴國的百姓若是投降,就能過上與四川百姓相似的好日子。貴國的士兵若是加入我軍,不捱餓,打勝仗,轉回百姓有餘年。最大的壞處,就是你的國王作不成了。爲了自己的子民,你只能放棄國王的地位。倘若你依舊執著,只怕貴國禍起蕭牆,士兵立即……”
雷絕招剛說到這裡,忽然雷又招從後面騎着一匹快馬,奔了出來,高聲喊道:“四妹──”
雷絕招對慕容琴茶方向繼續說道:“好,三姐雷又招來了。國王可直接跟她說。”
雷絕招話音落地,雷又招馬也到了。雷又招對吐谷渾衆人喊了聲:“我有要事,沒空跟你們說。”然後急喚雷絕招:“四妹快跟我來。”
雷絕招快馬加鞭。依然墜後。少時,到高架之下才收了繮。雕鬥這時正升至半空,不知裡面坐的是誰。雷絕招正欲問話,見溫玉華、雷招弟奔了過來,就住了口。
雷又招道:“十萬火急。你二人速上高架,快速搖動雕鬥。待付晉寧上去之後,放下來,我與四妹同上。”
既然雷又招已經說了是十萬火急,溫玉華、雷招弟二人就沒有多問,立即奔向梯子。
此時雕鬥裡坐的原來是工匠營的付晉寧。雷絕招想到,付晉寧與自己聯手,那是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啊?
想到這裡,雷絕招不禁嘴角露出笑意。偷望雷又招臉色,卻一派肅殺,也就未敢做聲。這時,雷再招奔了過來。
雷又招道:“二姐快去傳令,全軍立即編隊集合,等候命令。所有的糧食,運至軍隊的最北端。”
雷絕招心想,看起來,真有大事。不過,若論行軍打仗,這世上除了雷又招。相信誰也難不住自己。反之,除了自己,誰又能難得住雷又招?從剛纔雷又招對吐谷渾國王的態度看來,絕不是來自吐谷渾國方面的危險。小小的一個吐谷渾國又能翻得起什麼大浪?只是,眼下除了吐谷渾,應該說,就再也沒有敵人了。如果一定要有,就只能是神話之中的天兵天將來了。然而,假如真的來了天兵天將,工匠營首領付晉寧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高架雷絕招也曾上過,但此時搖轆軲的是溫玉華和雷招弟。上升得異常輕快,感覺大是不同。
“啓稟軍師……小人……不敢說。”未至高架,付晉寧的聲音便傳了下來。
上了高架的亭子,雷又招拉着雷絕招來到邊沿,將手一指:“四妹快看那山峰。”
雷絕招憑欄遠眺,極目望去,塔烏山西面的峰頂赫然映入眼中。一股濃濃的黑煙,矗立在峰頂。
一旁雷又招說道:“煙塵散開之後,我曾清楚地看見峰頂已經消失。那知過了一會兒,它就長出來了,而且還越長越高。那股黑煙最先也沒有,也是後來纔有的。比我剛纔下去之時,又濃了許多。”
雷絕招望着聽着,臉上慢慢失去了顏色。回過頭來,嘴一張,說了兩個字:“火山!”
“火山?”雷再招不在的時候,雷招弟總不像個大姐,這個時候,尚且說道:“我還沒看過呢。”言下之意,頗爲興奮。
溫玉華也未明白事態的嚴重程度,問道:“兩位軍師,火山有什麼不妥嗎?”
雷絕招道:“火山沒有什麼不妥,冰湖也沒什麼不妥。火山加上冰湖,可就不妥了。”
雷又招一把拉過付晉寧,問道:“四妹認定是火山,付先生也確定嗎?”付晉寧只得努力說道:“小,小人確定。書上記載,初時土地隆起,隨即冒出濃煙。等濃煙轉淡之後,地火上至表皮,火山即行噴發。”
“逃命要緊,我發命令去了。”雷又招說完,扯開綁住雕斗的繩釦。轆軲急速旋轉,傾刻之間,雕鬥就砸到了地面。雷又招快速將剩下多餘的繩索在轆軲上打了幾個結,一縱身,跳進洞口。沿着繩索滑了下去。
雷絕招在溫玉華肩頭拍了一掌,道:“溫姑娘內功高強,就在這裡,叫江湖營那些人回來一塊逃吧。”
“真有哪麼嚴重?”性情柔順的溫玉華這個時候居然還改不了慢悠悠的習性。一旁雷招弟忍不住大聲說道:“三妹四妹只一個就是絕對正確,現在兩個都這麼說,還會有假。”然後,雷招弟放低聲音,又對雷絕招說道:“我們輕功高,腳程快,可以落在後面。四妹先走吧。”
雷絕招慘然笑道:“先走有什麼用?這種時刻,我們四姐妹還是守在一塊的好。”
“江湖營,火速返回。江湖營,我是溫玉華,命令你們放棄一切物什,以最快的速度,馬上回來。”溫玉華一口氣不停地連喊了七八遍。
雷又招喊話的時候,聲音若隱若現,剛好使吐谷渾九十萬軍民聽得清楚。溫玉華內功絕頂,且又運使急促,吐谷渾軍民人人耳中鳴金。
有人嚮往雷又招的地位,有人欽佩雷又招的能力,有人驚歎雷又招的成就,就沒有人佩服她的聲音。溫玉華聲音卻使人不得不服:那麼響,那麼亮,居然還那麼的動聽。
“啊,這就是溫玉華!如此內功,聞聲更勝聞名。以後狹路相遇之時,須提早躲避纔是。”薩靖西嘆道。
付芷江道:“奇怪的是,她明明是敵人,這聲音聽起來怎麼像是朋友呢?”
川軍工匠營在長長水道弄了不少港灣,設置了一些煉爐、翻車之類的東西,使水道不至於結凍。在一切佈置妥當之後,就交給了江湖營看管。此時,江湖營約有百餘名高手散佈在水道各處。聽見溫玉華呼喚之後,立即回奔。
大軍進發,關鍵是要避免形成阻擋,要安排好各隊之間的行程和休息的間隔。撤離與進發基本相同,惟一的不同就在於輜重糧草的取捨。好在冰湖一望無垠,沒有狹窄山口的約束,而雷又招又能當機立斷,故此包括新降西夏士兵在內的八十多萬人馬動身非常順利。
通過雷再招的傳令,川軍各營士兵攜帶各自替換衣物和隨身物品,不遵嚴格的隊形,在宿營之處就地集結起來。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但糧食重車,看來是不能要了。雷又招事先計算了避險後繞道返回白銀、臨夏所需的時間,讓雷再招傳令將糧食移到全軍的北端,這時再命令割開袋子,讓每一個撤離的士兵自取七日所需的糧食。盛着枯草的輕車則隨軍而行,以備戰馬之用。
駐地距冰湖北岸約八十里,距西岸約五十里。爲了抵抗來自南方的衝擊,全軍東西拉得很長,而南北較短。因此雷又招下令,先北後西。
按照間隔次序,最北端的部隊先行,取糧之後,向北奔出兩裡,然後折返向西;次北的部隊間隔盞茶時分,同樣行事;全軍以此類推。
忙亂之中,王濟恩打馬到了高架之下,問道:“西夏軍隊新降,啓用原將領不放心,另派將領又容易引起混亂,可否在原將的基礎上,加派萬臨山作爲制肘。”
雷又招答道:“公公想得不錯。不過萬臨山另有他事,就改爲冰原派全體吧。”
王濟恩領命而去。過了一陣,萬臨山飛馬馳到,滾鞍落馬,衝到雷又招面前:“什麼事?”雷又招道:“沒事。”僅從全軍的騷亂看來,萬臨山就知道一定有事,但由於自己與雷又招交情不夠,未敢追問,便將目光投向了雷絕招。雷絕招淡淡一笑,輕聲道:“真的沒事。”
此間,不斷有江湖營高手自水道的遠處急速奔回。對這些人,兩位軍師就沒有對萬臨山這麼客氣。二人就這麼莊嚴肅穆地站着,一衆江湖高手誰都不敢過來相問。
雷招弟、雷再招二人忙上忙下,輪流上至高架二三層的高度,觀察整個川軍的情況。溫玉華則蹲在一旁,雙手一左一右,遮住了臉。最後,雷招弟下來說,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指所有的川軍已經依次出發,很快就要輪到殿後的江湖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