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擋在朱序臨面前,猶如一道鐵壁一般的人牆,堅不可摧。
在這些人中,有人眼眸溼潤,但表情卻毅然無悔。
只聽書生意氣昂揚,少女眉目堅毅,在這一刻,他們雙手相扣,圍成一個圈。
其中有人大笑出聲,“諸位,今日之際,便是死戰!妖蠻拼殺,殺!秘境破碎,殺!今日之後,我們或許如夜空中的流星,在一瞬間極盡璀璨後,便隕落在世間。從此,世間再無我等痕跡。”
說完,他話語又一揚,抗辭慷慨,“但是!還有那麼一種可能,我們在璀璨之後,會成爲天邊屹立不倒的啓明星,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在天空中指明光明的方向。從此以後,晚霞掠影,深夜清光,美之種種,皆因我們而存在。”
“因爲——我們,即是光!”
他身上的書生襴衫在獵獵作響,他沉思片刻,眼神清亮而堅定。
“今日,我先作詩一首,以報國恩。”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爲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話音才落,整個秘境再度抖動起來。
天道認可,授予的才氣因爲秘境的阻攔,而不能投射到少年身上。
但是……這並不妨礙異象產生。
只見整個秘境突然颳起了狂風暴雨,原本平靜猶如一湖鏡面的湖水翻涌起波濤。
在風雨之聲中,隱隱有馬蹄落地的震動聲響起,駿馬的嘶鳴聲由遠及近。
馬蹄所過之處,地面都凝結成了一道凍徹寒骨的冰面。
這一句詩,直接將妖蠻與人族橫亙開。
有妖蠻甚至不信邪,想要踏上這一條冰河,但是在踏上的一瞬間,身體就被層層冰霜,一寸一寸地覆蓋,不過多時,就化作了一尊冰雕。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有人撫掌大笑,“的確是好詩,只是……這風頭不能讓你一人佔了吧?”
他起身,向前邁出一步,不加思慮,口中直接吟出,“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他雙手揹負,步履款款,“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倏地,他音調微啞,“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直至最後一句,他驀地擡頭,看向妖蠻,眼神凌厲,語氣轉而上揚,“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這等氣魄,讓整詩的立意瞬間拔高。
外界洶涌的才氣再度襲來,秘境再度顫抖起來,只是這一次顫抖的幅度要更大,顫抖時間要更長。
冥冥之中,困在地獄道之中的宋瀾衣擡起頭,她透過時間洪流,彷彿看到了外界的畫面。
她的嘴脣早已乾澀蛻皮,脣瓣上都是鮮血留下的印子。
朱序臨此時卻彷彿感受到了什麼,仰頭看向一個未知的方向,大聲喊道,“宋瀾衣!你是不是在那?是不是?你出來!”
站在妖蠻羣中,被保護得很好的雪姬,此刻也不由得仰起脖子,看向那個方向。
她看似驕縱的眼神中,卻有着不易察覺的擔憂。
地獄道中,宋瀾衣聽着熟悉的聲音,咧了咧嘴,想要笑出聲,但是卻牽動了臉頰上的傷口。
她的聲音很輕,但卻可以被所有人清晰聽見。
她只說了一句話,“我在。”
我一直都在。
周曦聽到那句話的一剎那,突然涌起一股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複雜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是……明明宋瀾衣年紀尚小,但卻天然有一種沉穩之感。
彷彿有她在的地方,總能沒有意外。
哪怕有意外,她也能解決。
像最熟悉她的朱序臨,已經哭出聲來了。
他頂着紅彤彤的眼眶,哇地大哭出聲,“宋瀾衣,你怎麼還不出來?我好痛,我受了很重的傷,我都吐血了!你快來揹我!再不走,我們都得死在這破地方了!”
聽着他一大堆的抱怨,地獄道中的宋瀾衣滿身襤褸,但卻笑得極爲暢快。
她身上全是密佈的疤痕,但此刻,她的笑容瀟灑而張揚,有一種極爲吸睛的魅力。
她笑罵了一個字,“滾。”
接着,她又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染紅了她泛白的脣瓣,映襯着她蒼白的臉色,有一種妖異的美感。
但是她的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
她輕聲道,“朱序臨,乃至諸位同窗袍澤,今日,有一詩,你們可要聽好了。”、
衆人一怔,凝神細聽。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這一段詩一念出,宋瀾衣眉心微亮,但似乎被什麼所壓制,那亮光轉瞬即逝。
朱序臨似有所感,跟隨着宋瀾衣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唸誦道。
緊接着,所有人也跟隨他的步驟,一點一點念起來。
在念誦的過程中,衆人只覺得自己內心才氣震盪,彷彿隱隱之間,形成了一種共鳴。
而此刻困在地獄道的宋瀾衣,繼續不徐不疾地念道,“南村羣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爲盜賊。”
“公然抱茅入竹去,脣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溼何由徹!”
全詩風格沉鬱,步調灰暗,正如宋瀾衣如今的處境。
衆人只以爲這是她絕望之際,所做的抑鬱之詩,本以爲就此結束,但是周曦和朱序臨卻異口同聲道,“不!還沒有結束!”
果然,下一刻,整座宮宇都開始震動,秘境破碎的速度,彷彿更快了一點。
宋瀾衣不在此處,但她的聲音,卻在這一刻,響遍了無數地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當最後一句話念完的剎那,宋瀾衣體內的才氣共鳴達到了頂峰。
她眉心的光芒愈發璀璨,直至衝破整個血肉模糊的地獄道。
在這裡,一位中年滄桑男子緩緩浮現在她身前。
“在下杜甫,拜見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