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沒有,外患倒是來了,每天都在摸魚的皇帝陛下終於也要鬆動鬆動身子骨準備跟突厥對掐了。
清歡坐在龍椅上,這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所以她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看主戰派跟主和派掐。主戰派認爲不戰而和,有損國威,主和派認爲以和爲貴,突厥人生性嗜殺又驍勇善戰,若是真的打起仗來,我朝肯定得不了好。
於是一時間議論紛紛,每天清歡都在口水中度過整個早朝。
最後等到兩派掐的不行了,她大手一揮:戰!
都被人欺負到家門上了還不反擊,包子也不是這麼當的呀!
主戰派自然萬分高興,主和派就傷心失落了。然而皇上已經做了決定,又哪裡有他們置喙的餘地?很快的,清歡便派出了領兵的將軍跟適合做軍師的文官,然後繼續摸魚——每天除了等前線戰事捷報之外,基本上什麼都不做。
用跟在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心裡的話來說:那就是皇上得了一種叫做懶癌的絕症。
隨着時間過去,兩方打得是不分上下,有勝有敗,這時,朝中有個姓文的臣子引起了清歡注意。
文涼本是史官,負責跟在皇帝身邊記敘皇帝言行,留做厚實參考。史官剛正不阿,哪怕是皇帝今日打了個呵欠都如實照記。一開始清歡沒注意這傢伙,要不是有一天她遠遠地瞧見李繡簾在跟文涼說話,她都沒反應過來。
大概是這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她自動把大腦暫停了,什麼都不去想,也什麼都不管。
事情就是這樣,看到李繡簾在文涼麪前的表現和神情,清歡總算是明白爲什麼李繡簾總是能先一步截住自己了——敢情是在她身邊埋了這麼個大暗樁啊!
但讓清歡感到有意思的是,文涼明明是史官,而史官的選拔是極其嚴格的,她不認爲出身普通又只是個秀女的李繡簾能給文涼帶來什麼好處。文涼官位雖然不大,但卻時刻跟隨在皇帝身邊,他若是想平步青雲,大可討好皇帝,只記載些好的,但他沒有。
他也可以在後宮選擇任何一名妃子進行聯盟——怎麼看李繡簾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既然如此,能把他倆綁在一起的還有什麼呢?鬼皇帝不是說了麼,他看見李繡簾的魂魄離開身體後走向了宮外,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那是誰接納了她?
清歡故作不經意地咳了幾聲,不遠處正在說話的兩人立刻分開,各司其職,好像完全不認識對方的樣子。
清歡坐到龍椅上,命人將奏章攤開,然後懶洋洋的一本一本批閱過去。她雖然有點懶有點混,但該做的工作除了臨幸嬪妃之外可是能做的都做了,而且指定比鬼皇帝做得好。
所以文涼也沒法在史書上記載她什麼壞話——她又沒有荒廢政績,在她的英明領導下,這個國家越來越富強了好嗎?
趁着李繡簾被大太監叫去端茶,清歡手裡轉着毛筆,另一隻手撐着腦袋,好奇地問:“文愛卿每日盯着朕看不覺得累麼?”
文涼保持一張面無表情又恭敬的臉:“這是臣的榮幸,何談勞累,皇上言重了。”
“你剛纔跟李繡簾說什麼呢?那可是朕的宮女,難道你看上她了?”
文涼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問得這麼直接,額頭有三根黑線滑下——皇上,請注意您的言談舉止,您是皇帝,您不能這麼沒有架子。“皇上請注意,您是九五至尊,不該如此輕佻。”
清歡笑了:“朕怎麼就輕佻了,你調戲朕的宮女,敢情朕還不能問一下?說實話吧愛情,若是你看上了李繡簾,朕把她賜給你,你將她帶回家便是,爲妻爲妾都是你的自由,你看如何?”
文涼:“……臣怕是無福消受。”
“怎麼會無福消受呢?”清歡覺得這個人看似沒表情,但眼神卻出賣了他,感覺有意思,就繼續問下去。“難道你是覺得李繡簾不夠美貌,配不上你?”
這話該怎麼回答?文涼若是說夠美貌,那自然要接皇帝的賞賜,若是說不夠美貌,豈不是在證明他連皇上的女人都看不上?多大臉啊!文涼認爲皇帝是故意在戲弄自己,找茬兒,說不定是方纔他跟李繡簾說的話被皇帝聽見了。
只是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於是他當機立斷跪了下來:“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聰明啊,還知道隨機應變呢。可惜清歡不接他這話,而是繼續問道:“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你是不是覺得李繡簾不夠漂亮,所以配不上你?朕要把她賜給你你不高興了?”
文涼:“……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正在這時,李繡簾端着茶水進來,一見平時基本上是塊佈景板的文涼跪在地上,心裡一驚,立刻朝清歡看去,見清歡臉上沒有怒色,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她跟在皇上身邊也有一陣子了,皇上的脾氣很好,但卻很難捉摸,總是讓她覺得抓不住。文涼還說要她全力以赴——可這是她全力以赴就能做到的事兒麼?
一時間,李繡簾站在原地,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敢上前打斷清歡逗人的雅興,也不敢貿貿然過去,萬一皇上是真生氣了呢?她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妥當?
好在文涼機靈,又叩頭道:“是臣一時糊塗,只想詢問掌燈宮女皇上平日裡的喜好,卻忘了男女之防,請皇上降罪!”
他一方面是跟清歡解釋,一方面是在委婉地告訴李繡簾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文涼久經沙場早已身經百戰,但李繡簾還嫩着呢,他擔心一不小心李繡簾被套出什麼話來。
只是……這個皇帝跟他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啊!
文涼有點困擾,他從沒出過差錯,按理說皇帝就是喜歡李繡簾這樣的女人,可現在李繡簾都在他身邊伺候多久了,他連手都不摸一下,還戒了後宮,這什麼情況?你不按劇本來我們還怎麼做朋友?
清歡撐着下巴看他倆演。
李繡簾也聰明,一聽文涼這話,也跪了下去。她就表現的虔誠多了——活脫脫一個一心愛慕皇帝卻又不貪心只求守在他身邊的苦情小宮女:“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奴婢見文大人終日隨在皇上身邊,而奴婢卻只能待在殿內,心中難過,便藉着文大人單獨在的時候,想問問文大人皇上今日的心情,請皇上恕罪!”
她也是大概明白了皇上的性格,與其對他說些有的沒的的假話,倒不如真心實意說出心底所想,還能讓皇帝信任,否則一旦被帝王猜忌,別說是個小宮女了,她就是想活命,也得看脖子上這腦袋保得住不保得住!
這兩人唱大戲呢?她什麼都沒說,話全讓他倆給說光了。清歡繼續轉毛筆,沾染着硃砂的毛筆在她手中輕巧的轉動,很是吸引人——如果她身上沒穿着龍袍的話可能會更好一點。
一國之君在御書房批閱奏摺的時候轉毛筆——傳出去還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其實這時候文大人很想問一句:皇上請注意您的形象不要做這麼不雅觀的動作!
但他終究沒敢。現在跪在地上的人是他,再一不小心說出什麼惹怒皇上的話來,小命不保事兒小,任務完不成事兒大呀!
對於完美主義者文涼來說,無論如何,每個世界的任務都務必要完成的一絲不苟!最好是完美的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他心裡這麼想,就又把頭跪的低下去了一點,將自己的姿態放的極低,彷彿這樣就能讓皇帝消氣一般。
“是嗎?”清歡還就跟他倆槓上了,這兩人在她面前演戲演得挺歡,她很想繼續看下去。“可是朕方纔聽到你們倆說什麼要攻略朕……這是朕出現幻聽了?”
文涼跟李繡簾臉上都是一個大寫的臥槽。
什麼鬼,隔得那麼遠這位祖宗也能聽得見?!
大腦飛速轉動,開始想一個能完美說服皇帝的理由,可是說着說着……想不出來了,一點都想不出來。
直到文涼靈機一動!“臣跟這宮女所說的是宮裡!臣是在詢問她,宮裡可曾有人觸犯龍顏,並非是和她商討如何攻略皇上,還請皇上明察!”說完舉起一隻手發誓。“若是臣有半句虛言,便教我永生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這回清歡更想笑了,文涼當她不知道,他只要繼續活下去,哪裡需要投胎做人?這個誓言發的好,清歡給他打十分。
於是她輕笑,終於大發慈悲準備放過這兩人:“原來如此,是朕聽錯了啊。”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文涼。
文涼也尷尬地咳了一聲,又磕了幾個頭才道:“是臣口舌愚笨,說話不夠清楚,請皇上恕罪。”
“好了,起來吧。”清歡擺了擺手,示意他倆下去。文涼本來不樂意,還想堅持進諫說身爲史官就該留在皇帝身邊,可一想到自己方纔得罪了皇帝,得了,還是什麼都別說夾起尾巴溜吧。
他跟李繡簾一起出了外殿,其實還有點話想說,但想起裡頭那位可怕的聽力,決定還是就這樣算了。
再被抓到一次,那種攻略跟宮裡的屁話說出來就沒人信了——其實文涼也不相信皇帝會信,畢竟現在的皇帝跟他所得資料中的皇帝完全不一樣。
現在的這個皇帝,更加慵懶隨意的同時,也更加不容小覷。潤物細無聲,主戰派主和派在朝廷上掐的多激烈,就差當着皇帝的面衝過去揍對方了,可皇帝呢?他每天懶洋洋地看着,到了最後,汲取兩方精粹,輕輕鬆鬆就派出了合適的人選出去打仗。
更別提她對奏摺的批閱和用人之道。總之,文涼覺得這個皇帝和資料中的大不一樣。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皺起眉頭。
不會吧?
那也太慘了吧?!
他活了很久很久了,最初還挺高興自己獲得永生,可是活着活着就覺得沒意思,一個人,就算能入世,又能怎樣?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有很多話都只能對着自己說,這種感覺讓文涼感到難過。
因此他才選擇從每個世界裡尋找可以進行任務的人,以助手的身份幫助他們完成他的任務,同時撥出一點點力量助任務者美夢成真——這樣的話雖然每個世界成長的小,但卻有個人能夠說話了,他也不必事事小心生怕說漏嘴。
而在文涼如此漫長的存在中,他最討厭的就是遇到穿越者或是重生者!而如果這兩種人都匯聚在一個世界,甚至是一個任務裡的時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可怕的噩夢!
他都不敢回想!
所以一想到皇帝很有可能是重生者,文涼就覺得陣陣蛋疼——重生者跟穿越者,都屬於上天極其厚愛的人。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但他們能夠得到重生或是穿越的機會,肯定都是因爲和某個世界的磁場發生了融合或是變化,這就導致他們的出現會爲世界帶來改變——而這種改變往往是不允許的。就像是蝴蝶效應,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突然出現了,那麼這個世界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而身爲替生命體完成心願的存在,文涼只覺得苦逼。他既要考慮如何維持生命的平衡世界的穩定,還要考慮如何解決掉這兩種人——基本上,這兩種人都是不存在的,特例也有,被天道允許存在的人,但文涼沒有見過。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一個可怕而混亂的世界,那個世界裡,他要完成的心願反而成了小角色。難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全是重生的……
a重生後想要弄死前世害死他的b,b重生後想要弄死因爲前世被自己害死所以重生後害死自己而現在自己重生終於有機會再把他害死的a,同時c前世先愛上了a後愛上了b在兩者中不知作何選擇重生後想要對a好也想對b好想得到a也想得到b但這時候出現了b在前世默默守候的暗戀着d,d重生後決定勇敢追求所愛始終無視明戀自己的e而e重生後自然而然就想撮合c和b以期讓d愛上自己……
在那個世界裡,文涼的內心是崩潰的,他甚至希望自己乾脆死了算了,那樣就不用陪着一對神經病玩重生遊戲了。
迄今爲止,他遇到過一個同伴,那個同伴跟自己講述的故事讓文涼再一次燃起了生的希望。
重生者可怕還是穿越者可怕?
鬼知道。
他的同伴,我們在這裡稱她爲栗子。栗子苦逼之處在於,她所到的新的世界是在古代。而文涼雖然遇到了一羣神經病重生者,可那是現代,無論是生活條件還是人類思想都處於進步和發展之中,所以完成任務不太難。
但她就呵呵了。她附在一名小太監身上,這名太監小到什麼程度呢?每天給其他太監倒夜香——專門就幹這一個工作,而她要做的是完成在冷宮獨自死去的妃子希望自己的兒子當皇帝的心願——你說這坑不坑爹,操不操蛋?
還有更操蛋的,她一個倒夜香的小太監,到底要怎樣才能幫助一個根本不受寵還被下了毒導致有殘疾智商又不高的小皇子登上皇位啊?不要太看得起她好嗎?這種高難度的心願爲什麼會落到她身上?
她只是一個可愛的新手啊!
但世事就是這麼難以預料,很久很久以後栗子都還記得這個噩夢一樣的世界。皇妃z是從修仙界穿來的,金丹中期高手,有個百寶囊,裡頭無數法器。皇妃y是從現代世界穿來的,之前是個土木工程師,到了古代之後侃侃而談,愣是給折騰出了什麼玻璃鏡子趙州橋混凝土之類的破玩意兒,還有一個皇妃x則來自外星球,不僅美貌度秒殺本世界的女人,還身嬌體柔易推倒,最厲害的是她一胎能生十幾個小孩!
至於其他的皇妃uvw……栗子表示自己的腦子不好使,完全無法想象她們這些穿越者各展本事收服皇帝的過程。
就在栗子每天待在太監住的院子裡專業倒夜香,然後爲如何找到小皇子並且幫助小皇子登上皇位發愁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小菜鳥,結果突然接到這麼個心願,栗子本身也是懵逼的。
可是誰知道,世事難料。她專職倒了大概五年的夜香……然後就出事了。先是來自修仙界的皇妃因爲擅自使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法器爆了金丹掛掉,然後是造出玻璃席夢思又發明胸罩衛生巾的皇妃y,這些東西都不被允許存在,在她們分別嘚瑟了自己的能力,從而讓皇帝對自己刮目相看之後——報應全來了。
一個個死的死瘋的瘋,也不知去哪兒了。至於那位一胎生了十幾個小皇子的外星皇妃,她……變回了圓形,一個腦袋大的像洗澡盆身子細的像黃瓜還有無數條觸手的奇怪外星美人……同樣的,小皇子們也變得半人半外星……
其他的就不用了,反正五年裡都沒了。
最後風流皇帝因爲受到太重的打擊直接嗝屁。
栗子就這麼糊里糊塗的完成了任務。
同樣的,文涼那個世界裡的重生者也是如此。他們在重生後因爲知道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所以肆意展開金手指,比如說知道誰誰誰現在落難以後會有本事呀,比如說記得幾期六合彩的號碼呀,知道某條街以後會是著名的商業街呀……種種種種,還有的人因爲重生得到了從前沒有的天賦,眼光特別準,能力特別強……反正亂七八糟什麼都有。
但他們的共同點是,五年內全部掛掉。
不管成就多麼輝煌,不管名聲多麼響亮,只要他們違反了規則,只要他們帶來了本來不該發生的事情——那麼最後的結果都是毀滅。
天道,它是公平的,世上再也沒有比它更公平的存在了。失去了初心,即使被天道眷顧,最後也依然會被毀滅。
只是苦了必須完成任務的文涼等人。有時候他們覺得天道是故意在整他們……當然這種想法只是想想,想多了會被雷劈的,天道看着他們呢。
不敢作奸犯科,大多數如文涼這般的存在都嚴於律己,只希望好好的活下去,也許會寂寞孤獨,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因此升起貪婪之心。
所以現在一想到皇帝很有可能是重生者,文涼就覺得無比蛋疼——他很久沒蛋疼了。
他聽到重生兩個字都哆嗦,每一次來到一個世界,他都要在心底無數次的請求,別有重生者別有穿越者別虐我……但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又被天道拋棄了。
而皇帝天生有特權。
能夠爲帝爲相爲將,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就算他們平庸無爲,也絕對是有大機緣之人。這種人,一旦重生或是穿越,就不是那麼輕易能搞掉的了。所以一旦確定皇帝是個重生者,文涼便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他肯定是等不到皇帝自己作死的,所以他該怎麼辦?
如果皇帝是重生的,他也不能怎麼樣啊,皇帝什麼都知道不是?尤其是李繡簾……一想到皇帝根本早就知道李繡簾的目的,對於他一直沒對李繡簾上心還把李繡簾當宮女的做法,文涼立馬就理解了!
現在還把他倆放一起,是不是想證明他倆有關係然後一網打盡啊?
不會吧?這具肉身如果死了,這個世界就判定失敗了啊!文涼作爲一個完美主義者,怎麼能容許自己失敗?
他回到府裡後急的團團轉,偏偏就是沒辦法,不管怎麼想,一想到皇帝是重生者,他就全盤否認了自己的所有對策。
沒辦法沒辦法,說實話會不會有用!
這個想法立刻就被他自己駁回了,有用就見鬼了……皇帝之所以是皇帝,就是因爲他們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所謂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