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碗湯(六)
指揮使府本來只有兩個主人,兩個主人日子過得又蜜裡調油的,別提多舒服,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多了個大小姐魏金陵。
指揮使府沒有婢女,平日裡來做粗使的到了天黑也都會回去,能留下來的都是八字過硬不懼鬼神的,而指揮使大人沒有發話,誰也不會多看西苑裡的魏金陵一眼,更別提是伺候她了。
也因此魏金陵不得不親自去找吃的,她在西苑足足坐了兩個多時辰的冷板凳,本來她還以爲會有下人過來的,沒想到壓根就沒人理她,更可怕的是,指揮使大人他隨口說了句把西苑收拾一下給她住,其實也不過是將原本當作倉庫的西苑裡的雜物搬出去,然後就沒人管她了。
地面一層厚厚的灰,窗戶上房樑上到處都是塵土,髒的不忍直視,屋裡還有一股長時間沒打開出現的黴味,這樣的房子怎麼能住人?明明那個女人住的房間佈置高雅恬淡,怎麼到她這裡就變成這樣了?
難道魏長安真的沒有心?他不是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妹妹麼?失散多年的妹妹終於出現,正常人的反應不是痛哭流涕也應該面露動容吧,魏長安可倒好,一句安慰關懷沒有不說,那臉冷的,魏金陵險些以爲自己是他的仇人而不是妹妹了。
什麼人會在面對好不容易團聚的妹妹時保持一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眼裡連一點溫情都無,若非魏長安還能說話喘氣,她當真要以爲是哪裡來的一具冷冰冰的死屍。
不過也正是這樣殘酷無情,才稱得上金鱗衛指揮使的名號,一個沒有感情殺人如麻的惡棍,皇帝手下最佳的走狗,這樣的話,殺死他,她也不用覺得內心愧疚了。
但是在這之前她得先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才行。
晚上清歡坐在魏長安懷裡,兩人甜甜蜜蜜的一起吃着晚膳,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十分融洽甜美的情景因爲不速之客的闖入被打斷了。本來魏長安並不想見魏金陵,是清歡主動要求讓她進來的。
不進來放在外面幹什麼,還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什麼居心呢。
魏長安是自己的,那麼一切接近他的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在清歡心裡都是自己的仇敵。她喜歡着這個男人,於是就要對他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沒有人能搶走他,也沒有人能傷害他,因爲她不允許。
而她有這個能力。不知爲何,明明自己就是個什麼書都沒讀過大道理也不怎麼懂腦子還不怎麼靈光甚至頭髮都沒有長長的小姑娘,可清歡就是知道,倘若她有了喜歡的人,想要保護他,那麼便一定能做到。
她想要的,就就要牢牢地抓在手裡,絕不讓他人覬覦,更不會給別人染指的機會。
她這種護食的樣子對魏長安來說挺新奇的,這輩子他也過了二十幾年了,從來都是他保護別人,或是別人防備他畏懼他,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是清歡這樣第一時間站在他面前想要維護他。真是……又神奇,又奇怪的窩心,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口熱烘烘的,原來沒有感情的殺人兵刃也會有感覺。
這讓他像“人”了,再不是那冷冰冰的指揮使大人,而是一個也會脆弱也會難過甚至有的時候還需要旁人保護的普通人。
一開始的清歡讓他覺得單純的如張白紙,因此他從不告訴她自己每日都在做些什麼,殺了那一羣淫尼的事情也一直瞞着,就怕弄髒了她,也怕她知道會同自己決裂。求她回來求她原諒的話他說不出來,屆時他只會將她死死地禁錮在身邊,哪怕一起去死,也好過有了隔閡,痛苦的活着。
可是現在的她更讓他喜歡,魏長安也是模模糊糊才意識到,也許自己喜歡的並非這樣純然的乾淨,而是喜歡她對自己全身心的喜歡,同時卻也期待着她能在看到自己滿身黑暗鮮血後,也仍然能伸出雙手相擁,不在意其他。更有甚者,他希望這樣的自己,能夠被她全然接受與喜愛。
想要她喜歡的不僅僅是優雅書生俊俏溫柔的自己,宛若閻羅殺人如麻的魏長安,也希望能夠成爲她心愛的情郎,爲她所愛。
所以當魏金陵進來後清歡對着她露出防備的表情時,魏長安嘴上不說話,眼神卻溫柔的不行。當然這溫柔不是給魏金陵的,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屑去對一個不喜歡的人虛以委蛇,因此他懶得跟魏金陵做戲,而清歡是他喜歡的人,魏長安喜歡的人,是恨不得將她捧到天上的。
“大哥……”
一句大哥剛叫出來清歡就不高興了,她抓着手心裡魏長安修長的食指,充滿敵意的說:“不許你叫他大哥。”
任何親暱的、能顯示出他們之間不同常人關係的,都不許叫。
連她都還叫他長安呢,這個女子憑什麼叫他大哥。
清歡看着柔柔弱弱的,誰知道她竟然如此霸道。魏金陵愣了一下,最開始她以爲清歡是個很好對付的閨閣女子,可現在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好應付的。
她用對小孩子的語氣說道:“可是,他本來就是我的大哥,你不讓我叫他大哥,我又——”
話沒說完,再一次被清歡打斷:“你可以跟大家一樣,叫他指揮使大人。”
魏金陵瞠目結舌。她在清歡這裡踢了鐵板便委屈巴巴的朝魏長安看,滿心覺得不管怎樣自己目前都是魏長安的妹妹,他應該不會讓自己面子上太難看吧。
沒有想到的是魏長安根本不在乎她面子上好不好看,對他來說,清歡這霸道的宣言和佔有已經讓他的心浸潤在蜜糖裡了。而對魏金陵請求幫助的眼神,他只感到了厭惡。
魏金陵沒有發火,因爲她知道自己跟魏長安之間沒有什麼感情,別說他們不是親生兄妹,就算是,這麼多年不見,感情自然也無法跟已經成爲他的女人的清歡相比。這個時候就跟清歡針鋒相對實在是太傻了,倒不如把自己放到一個低一點的位置,以低姿態來贏取魏長安的愧疚之心。
這要是一般男人,她的做法完全沒有問題,甚至還能夠事半功倍,可惜的是魏長安不是普通男人,他要是能有愧疚之心,他還幹這金鱗衛指揮使?
她的惺惺作態,早已見識過各種各樣犯人的魏長安一眼就能看穿。身在其位,想要將他從這個位子上拉下的,意圖賄賂籠絡他的不勝枚舉,什麼手段他沒見過,魏金陵這樣的實在是太小兒科。唯一讓魏金陵還能活到現在的原因,就是因爲她的這個名字。
當年他告知官家自己幼年失祜,唯一的妹妹也下落不明時順口提了一句妹妹叫做魏金陵,然而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魏金陵的存在,這個名字除了他和官家之外,應該也無人知曉。那麼現在這個魏金陵又是哪裡來的?是巧合,還是有心人有意爲之?
魏長安清楚得很呢,官家即使忌憚他,短時間內也不會對他下手。這江山官家坐的不夠穩,他手上只有自己這一把最鋒利的刀,假使他魏長安死了,官家得有多少爛攤子要收拾,這一點魏長安明白,官家也明白。
那麼這個魏金陵的來頭就有必要追究了。說是巧合魏長安是不信的,他爲人謹慎,絕不放過絲毫蛛絲馬跡。是誰,把他當年的信口一語記到了現在並且以此來算計他?倘若他真有個妹妹,且不說感情如何,便是這突然出現,也足以迷惑他了。
“她要你叫我什麼,你就叫我什麼。”對於清歡,魏長安是無條件縱容的。
魏金陵心裡憋屈,她對付男人從來都是手到擒來,哪有一擊不中還被嫌棄的,只是她現在的形象不容許她露出絲毫不滿,再加上此次混入指揮使府,她爲的也不是勾引魏長安,這樣冷冰冰沒有人味的男人,她纔不喜歡。
她不要魏長安的人,她要魏長安的命。
清歡從魏金陵眼裡看到了惡意,那是一種十分傷人的、沒有絲毫情意的攻擊。長安說她是冒牌貨,那她肯定就是冒牌貨,既然是冒牌貨,她還跟她客氣什麼?
這人上門,除了對長安有意思,還能有什麼別的企圖不成?
想搶她的情郎,也得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啊。
魏金陵委屈地喚了一聲指揮使大人,眼角眉梢滿是愁情,似乎對於兄長的絕情十分難過,卻又隱忍不發。她派頭做的十足,卻不知道面前這二人早已將自己看穿。
不過是耍猴戲給別人看罷了。
這聲指揮使大人叫是叫了,魏長安懶得應,他看魏金陵一眼都覺得傷眼,冷冷淡淡的:“你來做什麼?”
清歡也警戒十足的盯着對方。
魏金陵一大堆話,突然就說不出了,誰來告訴她面前這兩人是怎麼回事,她在西苑坐了兩個多時辰的冷板凳,難道還不能討口熱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