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碗湯(七)
皇帝駕崩的消息震驚了天下,除了皇帝的人,所有人都對秦紹夫表示深惡痛絕,衛皇后將其吵架滅族也沒有人有意見。皇帝薨了,如今有資格也有能力出來主持大局的只有衛皇后。她名正言順,誰能置喙?
可對於衛皇后在召集文武百官下達了自己的旨意後,卻有人跳出來表示自己的不贊同。
“娘娘,臣以爲此事尚有許多疑點。秦紹夫是如何進的宮,又是爲何要殺害陛下,甚至於如此肆無忌憚,竟被抓了個現行。臣素日裡雖與其相交不深,但也頗知其人品根底,秦紹夫實在不像是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的人,望皇后娘娘明察!”
此人名叫魏駒,弱冠之年考取狀元,先帝曾贊其是千里良駒,有治國救世的才能。但衛皇后知道,這人即便再有才華,也絕不會爲自己效忠。
滿朝文武,只有他站出來質疑。一方面是無人敢,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保存實力。衛皇后有多麼瞭解皇帝,就有多麼瞭解他手下的這些人,尤其是在她準備要皇帝命之後。皇帝一死,必然天下大亂,倘若她沒有把握將朝政掌握在手中,也不會兵行險招,但是有意思的是,似乎只因爲她是個女人,所以沒有男人服她。
“魏卿這般爲秦紹夫喊冤,莫非是知道什麼內情不成?”衛皇后用甲套輕輕敲擊着椅子扶手,冰冷的鑲着寶石的甲套和堅硬的木頭撞擊在一起,發出奇異的響聲。整個大殿鴉雀無聲,在這個女人的威壓下,竟是連一個大喘氣的人都沒有。
她問話與旁人不一樣,沒有激動沒有憤怒,就連呼吸都是冰冷的。而魏駒被這樣的眼神看着,心中竟無端生出一種恐慌感。這樣的感覺是面對陛下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他定了定心神,忙下跪道:“臣不敢,臣只是覺得此中應有隱情……”
正在這時,派去抄家的禁軍回來了,先是給衛皇后呈上了一個木頭盒子,盒子打開後,衛皇后手裡多了一封書信。她拿起來也並沒有看,而是先意味深長地看了魏駒一眼。沒有得意沒有警告也沒有威脅,甚至一點情緒都沒有,但魏駒愣是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似乎自己有什麼致命的把柄被握在了對方手中。
“這封信很有意思,既然魏卿給秦紹夫那亂臣賊子求情,便看看這封信。本宮怕你不信,這信上的火漆都未曾拆下。”說着揮手命人送過去。
魏駒哪能不認識這信呢?皇帝也好,秦紹夫也好,這些計策都是他們商議好才實行的,這信裡寫的不是別的,正是負責來往的秦紹夫與蠻夷的互通信件。事實上他不僅知道,甚至還知道里頭寫了些什麼。
他把這輕薄的信拿在手裡,卻似有千斤重,冷汗慢慢沁溼了他的脊背,他突然開始不敢直視衛皇后,生怕從那雙眼睛裡看見預料之中的瞭然。
“怎麼了魏大人,怎麼不打開看看?”衛皇后聲音輕柔,卻咄咄逼人。
魏駒想給秦紹夫求情,可以呀,那她就非要他親口承認秦紹夫是個通敵賣國並且謀害陛下的罪人,因爲魏駒非常清楚,他可以想救秦紹夫,卻絕不能不顧一切地來救。
不僅衛皇后,就連周圍不瞭解情況的大臣也紛紛催促道:“魏大人,快快打開瞧瞧,裡頭究竟寫了些什麼?”
魏駒臉色有些發白,他慢慢撕開封口的火漆,輕輕吸了口氣,只看了一眼便將信交給了別人。那位大臣接過來一目十行的看完頓時勃然大怒:“真是狼子野心!皇后娘娘!依微臣看,砍頭真是便宜了那秦紹夫,似是這等叛國弒君之人,合該千刀萬剮!”
究竟是什麼讓這位大人如此惱怒?等到這信傳看完了,衆人也就都明白了。原來秦紹夫早就與蠻夷相勾結,陛下將衛大帥派去邊疆後沒多久就發現了這件事,陛下素來寬厚,還想着給秦紹夫一個機會,誰想這秦紹夫竟惱羞成怒,膽大包天殺害陛下!當真是該死!該死!
“如今,不會有人對本宮的處置抱有異議了吧?”衛皇后嘴上這麼問,眼睛卻看着魏駒,對方在她的視線下不得不恭敬地跪下:“娘娘英明。”
衛皇后勾了下嘴角,這大概是她長久以來第一個還算真心的笑,因爲她現在確實感到了快樂。
沒有人能再讓她傷心,也沒有人可以束縛她,她是最自由的,也是最強大的。皇帝一死,這天下便要由她掌握,便是爲了衛家的名聲她要做個好太后,可皇兒那麼小,權力不還是在她手裡。
所以,她開心極了。
你看,她想要的其實可以這麼簡單就得到,過去何必與陛下那樣糾纏呢,他又不會喜歡她,現在她不要他喜歡了,於是果然快樂了許多。
皇帝死是死了,可該做的禮節卻一樣不少,國葬足足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將皇帝葬入皇陵那一日,衛皇后屏退左右,只自己留在太廟裡,問那個永遠不會再醒過來的人:“陛下若是知道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可否會後悔那樣欺騙臣妾?”
問完她覺得自己實在可笑,既然已經決定捨棄又何必再提起,陛下會不會後悔她不知道,但她絕不會讓自己後悔,否則這一切都成了虛無。她這一生追求的,不再是帝王的愛,而是坐擁天下的權。衛皇后笑了,沒有往日的冰冷,暖意融化了寒冬。“陛下自然是不會後悔的,陛下這樣的人,認準了就不會改變,那程醉醉就是再不好,入了陛下的眼,也比臣妾這個皇后來的討人歡心。”
“陛下呀,下輩子咱們可別再遇見了,也免得爭個你死我活。”
說完她轉過身,就再也沒有回頭。那個讓她愛了半生絕望了半生最後徹底放棄的帝王,永遠地沉睡在她手中。
而他再愛程醉醉又有什麼用?她纔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百年後有資格與他同葬的只有她。這個人活着的時候不屬於她,可是死後,她不會再把他讓給任何人。
衛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裡的痛楚已經逐漸消失,她收起嘴角的笑,又恢復了往日的冷若冰霜。
皇帝一死,後宮諸多嬪妃便都失去了主心骨,尤其是程醉醉。她日夜不安,輾轉難眠,就怕衛皇后來找自己的麻煩。這種恐懼不安甚至壓過了皇帝駕崩的痛。在這之前她有多得意,現在她就有多害怕。
可該來的終究會來,衛皇后將皇帝的所有妃子都召集了起來,她輕輕敲着甲套,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這表明皇后此刻的心情喜怒未定,無法琢磨,因此沒有人知道下一秒面對的是生是死。
陛下薨了,如今掌握她們生殺大權的是衛皇后。
這位皇后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好說話了,過去的溫柔更是蕩然無存,程醉醉努力縮小自己的身影不讓衛皇后看見,衛皇后哪能看不到她的小動作呢,眼底嘲諷一閃而過,淡淡地道:“按照律例,從三品以下無子的嬪妃,要去皇陵殉葬。”
這話一出口,整個大殿頓時一片哭聲。美人們再沒了往日的端莊秀美爭妍鬥豔,現在她們能取悅的帝王已經不在了,美給誰看?還是命比較重要。
“然而本宮仔細想了下,覺得這殉葬的律例實在是不近人情,因此,本宮決定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遣送回家,二,是削髮爲尼,去南山的尼姑庵里長伴青燈古佛。”
這麼比起來,當然是前者比較划算了!哪怕身爲皇帝的女人不能再嫁,也比剃了頭當姑子強呀!
相比較其他人的放鬆,程醉醉卻仍然緊張的要命,她跟其他人可不一樣!
可讓她吃驚的是,從頭到尾衛皇后也沒有找她的麻煩。就好像她在對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程醉醉頭一次認識到,那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而自己,不過是個低階的美人,連自己的名號都沒有,是永遠都沒有資格做陛下的妻子的。
她整個人都茫然了,不知要往何處去。花枝扶着衛皇后,待到大殿裡的妃子都退下才道:“娘娘爲何放過程美人?”她對程美人簡直恨之入骨,娘娘這麼不快樂都是給程美人攪和的!
“她又不曾對本宮做什麼,從始至終,她只是被陛下愛着罷了。”衛皇后淡漠以對,“本宮也沒必要去尋她的麻煩。”
因爲對不起她的從來都不是程醉醉,而是陛下。
而現在她討回來了,所以誰都不欠着她,她也不欠着別人了。
花枝聽不懂,衛皇后不再多說,而是吩咐她將小皇子抱來。
不,不應該說是小皇子,現在,是小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