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碗湯(七)
樑澤一直都很想跟清歡見面,可是孔叔叔看得太緊了實在是找不到機會,他打她過去的電話總是無人接聽,直到有一天,清歡主動聯繫了他,並且和他約定在從前很喜歡的一家奶茶店見面,要求他誰也不告訴,自己一個人過去。
很久了……樑澤沒有這種心跳如雷緊張兮兮的感覺了,大概是青春期過去後他的性格就變的格外沉穩起來,明明是去跟已經分手的前女友見面的,可他激動的像個剛剛談戀愛的青澀小夥子,對着衣櫥裡的西裝來來回回的挑選,不知道要穿哪一套才比較好看。
爸媽跟妹妹得知,也都過來幫忙挑,還下了死命令讓他好好打扮一下,看能不能用美色把小姑娘給哄回家——這麼多年啦,他們早就是一家人了,家裡少了誰都不行。
在大家的幫助下,樑澤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了。
清歡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早到,她坐在靠窗的角落裡,點了一杯焦糖奶茶喝了很久,樑澤提前半個小時到的,但她看起來已經在這坐了好一會兒了。
他緊張地在褲子上擦了下冒汗的手心:“清歡……”
“坐,想喝什麼?”
“我、我喝什麼都行。”
清歡笑了笑,給他點了杯橙汁,這家奶茶店地方不大,多數都是情侶們來的地方,樑澤西裝革履英俊逼人,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和奶茶簡直就是格格不入。“很久沒來過了吧,我找到了過去的日記,上面說以前我們倆經常到這裡來,不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裡雖然還是奶茶店,可是裡頭的裝修全變了,老闆也換了。”
樑澤覺得她是話裡有話,什麼外表仍然是一樣,內在卻不同,就好像在說失憶後的她,和從前的她,不是同一個人。“你怎麼了?”
“你覺得現在的我好嗎?”
她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樑澤卻想了想認真回答:“好。”
“我想也是的。”清歡笑笑,“過去的我太自私太任性,愛撒嬌愛哭脾氣又不好,稍一不順心就大吵大鬧,非要你聽我的,否則就無理取鬧。現在想想,就算是我自己呀,也受不了那樣的性格,你會想分手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有一個和自己性格相同的男朋友,她也會精神崩潰每天都想分手的。
樑澤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麼,只能安靜地聽着。
“日記裡也好,網絡上也好,照片裡也好,除了我們倆之外,那個叫萬笛的女人也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吶。”
“你們是很好的朋友,我跟萬笛也是朋友……”
“是嗎?”清歡笑得更開心了,“那萬笛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帶我去看過心理醫生呢?”
“什麼?”
“沒有吧。”她的笑慢慢地就消失了。“我以爲是我自己疑神疑鬼,你襯衫上出現的口紅印,口袋裡屬於女人的香水,還有身上偶爾帶着的長頭髮……那段時間的爭吵應該很可怕吧,可惜我想不起來了,只有日記裡還記着。”
樑澤當然也記得,他被清歡逼迫的心力交瘁,無論怎麼解釋她都不信,非要他招認,鬧的天翻地覆。
“萬笛說,男人都愛偷腥,而且絕不會承認,你一定要逼他,否則他絕不會說實話;萬笛說,樑澤在公司裡很受女下屬喜歡,還有很多女人想追他,她都替我看不過來了;萬笛說,樑澤最怕纏,你是他女朋友,你不需要講理,他不讓着你就是不愛你……你看,這本日記上,有這麼多的萬笛說。現在成爲了沒有記憶的局外人,我才發現,原來從始至終貫穿了我們的感情的,竟然是萬笛。”清歡覺得失憶前的自己很蠢,“現在想想,那些所謂的出軌的證據,還有誰比身爲你助理的萬笛更容易製造的呢?”
“等一下,你剛纔說心理醫生……”
在這種時候,樑澤最關係的仍然是清歡的身體和精神,他真的很愛她,也很關心她,可那又能怎麼樣呢?清歡望着他,將旁邊座位上的文件袋拿了過來,推到樑澤跟前。“你可以選擇看或者不看。”
樑澤拆開了文件袋,清歡裡頭放的東西不多,她的日記也在裡頭,“吵架讓我的精神狀態很不好,萬笛提出自己認識一個很優秀的心理醫生,能夠幫助我走出低谷,還能幫我們解決感情危機。我去了,也信了,醫生說我得了抑鬱症,給我開了一些藥,可那些藥吃過後,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
“我停了一段時間的藥,你的身上再次出現出軌的痕跡,我們又大吵一架——吵得好凶好凶,我知道你累了,你想跟我分手,日記上寫的很清楚,就在那個時候,我想到了自殺。”
清歡的笑容變得有些嘲諷,“前幾天我心血來潮,讓孔叔叔幫忙查一下,才知道那個心理醫生跟萬笛何止是朋友,簡直就是對她癡心不改的備胎。這年頭,有些醫生沒有醫德,你知道的吧?”
她從來都沒得過什麼抑鬱症,不過是被樑叔叔樑嬸嬸還有樑澤寵的不知天高地厚。她只是有點小任性小嬌氣,可是在有了萬笛這個朋友後,她漸漸地變得霸道驕縱,這跟樑家沒有關係,跟她這位野心很大又愛面子的“好朋友”有關係。萬笛刻意地引導着單純的清歡,讓她逐漸變得面目全非,爲的就是樑澤。
直到她去看了那個心理醫生,吃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本來沒有的病也吃了出來,時間一長,精神狀態無法負荷,就徹底崩潰了。
“如今說來,倒也該謝謝這次自殺,否則醒不過來,也好不了。”清歡喝了口奶茶——已經冷了,但味道仍舊很香甜。她望着樑澤,看他看着資料,英俊的面容一點點從不敢置信變成冷峻。“所以我們不可能再和好了。”
樑澤聞言,擡頭看她,眼中有着許多情緒,可清歡不想去看了,她怕自己心軟,也怕自己不夠堅持。“我不是個很好的女朋友,我總是太孩子氣,太愛撒嬌哭鼻子耍脾氣,喜歡你一直陪着我,圍着我轉,生命裡除了我不要有其他人——你以前說我最可愛,希望我永遠保持那種天真,後來你把我寵壞了,然後告訴我說,我不夠成熟,不夠溫柔,不足以站在你的背後支持你。現在我變得溫柔懂事,你願意要我了,可是如果我們在一起,你很快就會覺得現在的我乏味無趣,但是無論你怎麼懷念,那個單純任性的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昨天的我,明天的我又有誰知道呢?
我不是個很好的女朋友,上一次的分手,就是永遠。
如果我們再在一起,以後我又做錯了事,你永遠不會教導我爲什麼錯了,錯在哪裡,應該如何改正如何補救。
只會再一次冷淡的對我。
那樣的事情,只要想到,都會覺得無比可怕。
我們不要再一起了。
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看了那本日記,從頭到尾。每次的吵架,樑澤從不對她惡語相向,他做過最過分的事情也不過是轉身就走,用力地甩上門。當他下次出現的時候,就還會是那個對她很溫柔很愛她的樑澤。這讓從前的清歡有種感覺——不管怎樣,樑澤都會愛她的。
可是每次都用這樣的冷戰,纔會讓她變得極其沒有安全感。樑澤從來不會告訴她哪裡做錯了,也不會教導她如何改正,他只會沉默的轉身,再沉默的回到她身邊。
他們從十幾歲在一起,到現在也過了十年,樑澤終於提出了分手。
那麼,這一次和好後,他回到她身邊,也許她很快就恢復記憶,也許她很快就變回過去的自己,那個時候,樑澤會怎樣說呢?
我以爲你改了,可你根本沒有改。
我對你太失望了。
我們分手吧。
然後她再自殺一次嗎?
不,她不會的。她現在活着,是幸運,她不能再爲了愛情埋葬自己一次。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再見面,更不要想着在一起,這樣的話就不會難過,也不會發生任何問題。萬笛從來都不是他們之間最主要的問題,他們兩個人從根本上就不適合在一起。哪怕現在的她已經變了,但誰能保證她不會變得更差更任性更讓人難以忍受?
樑澤捏着手裡的文件袋,清歡看見那上面逐漸被水氣暈染開來。她別過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她還喜歡着這個人,真的,內心又個聲音一直在渴望和他和好如初。
和好也許可以,如初怎麼可能。
他們永遠都會記得這一次的事情,等到以後,就成爲舊傷口,埋藏在心底,一挖出來,就鑽心的疼。
纔不會好呢。
根本不會好。
誰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