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碗湯(二)
少女本來還有話要繼續說來着,結果阮易一認錯,她便嘆了口氣:“怎地五年不見,你還是這副性子。”心太軟了,被人欺到頭上而不自知。
“徐姑娘,這是我侯府的私事,不請自來,可算不得客人。”大夫人冷不丁地開口,眼睛盯着少女瞧。“怎麼說侯府也是功勳之家,徐姑娘是商賈出身,還是不要與我們來往的好。”
沒等少女說話,阮易就道:“她是來見我,不是你們。”
少女很是滿意阮易對自己的維護,不過面對她看不順眼的大夫人,這話該說的還是得說。“什麼侯府,不過是個破落戶而已,這侯位傳了數代,早就只剩下個空殼子了。你瞧不起我商賈人家,有本事就別到我徐氏名下的商行去。”
她敢這麼說,就是因爲整個大禹王朝的商戶,基本上都是徐氏所開。無論是衣食住行抑或是當鋪錢莊,徐氏遍蓋天下,誰見了她不是恭恭敬敬,一個破落侯府的夫人算個什麼東西。
大夫人噎住,她的確沒這本事,阮易還沒從軍的時候,她曾經當着少女的面刺過阮易幾句,結果之後就糟了報應。這少女一聲令下,侯府便再也採買不到任何糧食蔬菜,大冬天的連炭都燒不起,活生生長了一身的凍瘡,如今是年年復發,好不了了。
見大夫人慫了,少女才滿意,她毫無身爲低賤商戶的自覺,對在場侯府衆人道:“阿阮不會娶妻,更不會娶你們給他說的妻子。”說完就招呼阮易。“我們走吧阿阮,你的房間早已準備好,總比住在這破地方舒服。”
侯府雕樑畫棟,在她口中卻是個不舒服的“破地方”。
阮易點了下頭,接手了她的輪椅,卻在轉身的瞬間被老太君叫住:“易哥兒!”
她老人家不敢朝少女撒野,但阮易是她的親孫子跑不了,她不信阮易不顧名聲:“你剛回京,不在侯府住,反倒去和外人廝混,若是叫人知道了笑不笑你?還是留下來,你的院子我立刻命人騰出來,還有你姨娘,你也得去看看,百善孝爲先啊。”
這回少女沒說話,阮易也沒說話,倒是少女身邊那清俊的男子笑着開口:“老太君這話說的有意思,什麼叫給大將軍的院子收拾出來,大將軍不過出徵五年,又是爲國征戰,這院子就被您撥給下人住了,難不成是盼着大將軍死在戰場上。如今大將軍凱旋,消息在半個月前便傳至京城,我家小姐早早就備好了房間,您可倒好,要到如今再騰院子。不好勞煩您,還是叫大將軍到我們徐家暫住吧。”
話說的沒有絲毫錯處,滴水不漏又滿是諷刺,老太君被人尊重了一輩子,哪怕是侯爺也對她十分敬重,像這樣跟她說話的竟還是個商戶人家的下人,登時叫她老人家氣得面色發白。
阮易對侯府沒有歸屬感,對生母也早沒了感情,他回來不過是做個樣子,叫人知道他給了皇帝面子,其實本來他就打算要走了。
大夫人見老太君吃癟,忍不住又出頭道:“易哥兒,無論如何,我都擔起你一聲母親,老太君是你的親祖母,你由得外人氣她,若是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
話沒說完就叫少女打斷了:“阿阮,走了。”
阮易推着她走,連頭都沒回,大夫人被氣得渾身發抖,可她早已見過這少女的手段,是再不敢挑釁於她了。過去也是如此,那會兒阮易還是個半大少年,不知怎地就入了少女的眼,大夫人苛待她,少女說了兩句,大夫人卻鄙夷不屑她商戶女的身份,結果第二日就吃到了苦頭。這京城裡哪個錢莊酒樓布店不是徐氏開的,侯府的女兒們一連半年買不到最新的胭脂水粉和新衣,連出門的臉面都沒有,甭提被笑話的多慘了。
拿權勢身份壓人是沒有用的,因爲少女根本不怕這個。拿阮易去威脅更沒用,且不說阮易願不願意做她的棋子,光是少女身邊的奇人異士,就已經很難對付了。
今日跟來的這兩個是素日裡照顧少女起居的,一個妙手回春,一個武功卓絕,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也不知這少女是怎地將他們收入麾下,讓其心甘情願爲她賣命。
大夫人盯着少女的背影,心中妒恨難平。
這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還是天真豆蔻模樣,實際上卻已經二十五了,只比阮易小了兩歲,卻不知爲何容貌不見衰老,十分少女。唯一讓大夫人高興的是對方是個病秧子,說不準哪日就死了,到時候看她還怎麼橫!
從阮易跟少女結識已經過了二十年,期間大夫人被懟過無數次,哪怕她已經伏低做小不去招惹對方,那少女也要惹她。唯一能讓大夫人心情舒暢的就只有少女是個短命鬼了,她每次去寺廟上香都要詛咒少女一番,盼着她早死,也好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
誰知就在她盯着少女背影不放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回頭了,正好對上她充滿厭惡仇恨的表情。
討厭她的人多了,可惜……他們只能忍着。少女對着大夫人看了兩眼,似是沒看到對方眼中的敵視怨恨,而是單手撐着下巴,另一手擼着奶貓的毛,阮易也任由她盯着,過了會兒,突然聽到她說:“你長了好多皺紋。”
也是五年不見了,大夫人老了好多哦。
大夫人被她這一氣差點暈過去,少女卻已經被阮易連輪椅帶人抱出大廳了,四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原來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
“連個短命鬼也攔不住!侯府什麼時候成了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大夫人氣惱不已。
管家被罵得連連認罪,他倒是想攔啊,可是徐家小姐身邊那姑娘忒厲害,他們侯府全部家丁都上了也不夠人家一指頭戳的,還能怎樣?!
阮易推着輪椅到門口,男子將傘收起,阮易便彎腰抱起少女,將她放入馬車之中,隨後被少女扯住袖子:“你也進來,外頭雪大。”
阮易本是想趕車的。
“爺進去吧,奴婢來趕車就好。”女子如是說,然後對男子道,“你也進去。”
只是個文弱大夫的清俊男子二話沒說就鑽了進去,速度之快讓女子嘴角一抽。
阮易向來極聽少女的話,進去之後便坐在她身邊,解釋道:“我讓副將送東西給你,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回侯府,很快就過去。你不必親自來接我的,清歡。”
清歡接過男子遞來的熱茶,看着阮易也得到一杯,才道:“我不放心,他們要吸你的血呢,現在你可不是五年前默默無聞的侯府七爺了。”而是炙手可熱的鎮國大將軍。
阮易淡淡道:“我不會叫他們得逞。”
清歡喝了口茶:“你道那位趙大人家的小姐是什麼德行?她是最近幾年纔出的名,從夏你跟阿阮好好講講。”
名叫從夏的男子似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輕笑出聲:“爺征戰在外自是不知,這幾年太平了些,這趙家小姐就逐漸不安分了。三年前竟女扮男裝去逛青樓,還在青樓戴上面紗跳舞唱歌,一時之間出盡了風頭,如今十九了還沒嫁出去,連個上門說親的都沒有。”
侯府打的一手好算盤。大夫人怕死了阮易能有出息,蓋過她的兒子們,因此纔想讓他娶個擺不上臺面的妻子,卻不成想被清歡撞破,連結親的話都沒能說完。
女扮男裝……逛青樓……唱歌跳舞……阮易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頓時一言難盡。
清歡知道這位趙小姐是穿越人士,但因爲對方勉強算是個傻白甜,也就是偶爾幹些在這個世界看來驚世駭俗的事情罷了,倒也沒做出什麼壞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趙小姐名聲壞透是事實,阮易要真娶了她,那可真是丟了大人。
“小姐這五年可擔心將軍呢,如今將軍回來,小姐也能睡幾個安穩覺了。”從夏打趣。
“說到這個,清歡。”阮易認真地向清歡道謝,“五年來若非你一直送糧草軍需,我是決計打不了勝仗,也回不來的。”
偌大一個國家,說沒有武將豈不令人笑話,可當年蠻子打進來佔了半壁江山,但大禹卻屢屢吃敗仗,其中固然有主帥無能的原因,但更大一部分其實是在某些欺上瞞下的奸人身上。剋扣軍餉中飽私囊,打壓有志之士,再加上皇帝老邁昏庸,眼看蠻子就要打到京都,皇帝纔在萬般無奈之下點了阮易領兵。
五年的時間裡,想給他下絆子的人不在少數。因得他能力卓絕,爲人清廉,上陣殺敵時又一馬當先,所以那些人便都從軍需糧草下手,若非徐家一直暗中支持,阮易也早死在戰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