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碗湯(三)
事實證明,食物是增進感情的良方。否則你看,之前對着清歡冷淡疏離的謝大人,現在是什麼樣?簡直比見了親人還要激動,尤其是在清歡將糖醋魚最好吃最嫩的肚子上的肉給了他之後。
楊大人今年四十餘歲,無妻無子孑然一身,是忠臣,也是孤臣,因而聖人對他十分信任。因爲心寬體胖所以看起來比較富態。他嫉惡如仇,但卻爲人隨和,跟誰都能說得上話,謝鶴跟在他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可以說是情同父子。不過親兄弟還明算帳呢,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子”?
就因爲一條魚尾巴,兩人差點打起來。楊大人當然打不過謝鶴,於是提出文鬥。謝鶴拒絕,他雖然跟着父親讀過兩年書,但也就是認字的程度,楊大人當年可是先帝欽點的狀元郎。再說了有什麼好比的?魚尾巴就應該是他的。
楊大人說:“謝捕頭啊,你不是不愛吃魚,來來來本官幫你吃。”
謝鶴眼疾手快將盤子端走,面無表情地說:“不敢勞煩大人,屬下並不挑食。”
其他捕快們蘸着魚汁拌米飯,吃的無比香甜,只可惜魚只有一條,有老大和老大的老大在,哪裡有他們什麼事兒?雖然沒吃飽,但還有午飯可以墊肚子,只是……清歡姑娘做菜可真好吃啊,真想有機會再吃一次!
心裡想得正美,就聽見美姑娘笑着開口了:“諸位捕快大哥辛苦了,今兒只有一條魚,未免怠慢了各位,改明兒我做東,請大家吃燒烤。”!!!
此時此刻,清歡姑娘在他們心裡就是女神,誰都比不上!
楊大人眼睛一亮,從懷裡摸出一個黑色的錢袋子:“行行行,本官請客,本官請客,就這麼說定了!”
清歡毫不客氣地接下錢袋子,這兩人倒是有趣,只是吃了點東西,就要掏銀子。
楊大人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狗,留銀子在身上沒什麼用處,他向來親民,沒有官架子,跟屬下處的好,就是一點,嘴饞。當然這個弱點他掩藏的很好,否則被人知道了可不糟糕。他這個孤臣最大的特點就是軟硬不吃,手下拿的人皇親國戚有,高官貴族有,若是被人得知藉機討好,哪怕他不收,可次數一多,難免聖人心裡不舒坦。
楊大人謝大人兩隻單身狗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在問:改明兒是什麼時候?
她失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下午我去買食材,晚上下拆後就能吃。不過人這麼多,需要買的東西也多,怕是要麻煩大人給我派幾個人手了。”
“沒問題沒問題。”楊大人擺擺手。“你要幾個都行。”
謝鶴則直接道:“我跟你去。”
清歡笑道:“可以呀,只不過要麻煩大人一點事。”
楊大人仍然十分豪爽:“你儘管說!”有東西吃管他的呢!
“就是這個。”清歡把小石榴抱到他面前塞給他。“我出門去,就麻煩大人帶着小石榴了。”
這個楊大人還真沒經驗,他沒帶過小孩,小石榴軟趴趴的身子在他懷裡,他都手足無措了。
於是晚上就進行了一場熱火朝天的燒烤。楊大人說既然是要犒勞大家,就不能吃獨食,於是將燒烤轉到前宅,除了門口看守的捕快外,其他捕快都來了!燒烤架架上,食材都洗的乾乾淨淨,肉片薄嫩,蔬菜新鮮,醬料麻辣,還有從西洋國傳來的叫什麼芥末的東西,抹上去之後,愛吃辣的人眼淚都流了出來卻還要吃。燒烤這種東西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所以清歡傳授經驗後就沒怎麼動手,她到底是個女子,不適合在這麼多漢子堆裡待,不過小石榴倒是玩得開心,邁着不怎麼穩當的步伐這兒轉轉那兒蹭蹭。
啊對了,謝鶴還買了酒。
上好的花雕,喝一口醇香濃厚,男人就好這兩口,一口肉一口酒。今天能有這頓多虧了清歡姑娘,於是打這天起,他們看清歡的眼神變得格外親切。
一夜狂歡過後,第二日人人頂着熊貓眼來上差,頭疼的要死,昨晚喝的太多,大部分人直接留在衙門裡睡了,早晨起來感覺腦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好象有一羣鴕鳥在裡頭撒丫子狂奔,奔來奔去,最後一腦袋鑽進沙子裡。
謝鶴酒量好沒感覺,像是酒量不行卻又非要喝的楊大人等可就悲劇了,好在這時候,清歡主動送了解酒湯過來——女神啊!
仵作大叔昨晚也喝的不少,昨天京都府可是夠熱鬧的,他一把歲數了還非跟小年輕拼酒,早上起來時頭暈眼花,一碗解酒湯下肚頓時重獲新生。
清歡將杯子收回來,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您受累了,怎麼,昨兒個那人的身份,還沒查出來麼?”
“哪能那麼簡單查出來啊。”仵作嘆了口氣。“咱們這京都府啊,年年都有那麼些無頭案破不了,無名屍體也多,登記在案後基本上就沒了消息,這些可憐人連個入土爲安的機會都沒有,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們是死了還是活着。”
清歡點了下頭出去了,謝鶴在她身邊拎着裝解酒湯的罈子,道:“倘若有線索,我們一定會追查下去的。”
“謝大人,你信鬼神嗎?”
謝鶴想都沒想:“不信。”
清歡:“……我若是說,我這鐵口直斷並非招搖撞騙,能幫你抓兇手呢?”
謝鶴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起來。他覺得這是個好姑娘,可算命什麼的……不過爲了維護清歡的自尊心,他清清嗓子說:“不如這樣,你先說來聽聽。”
“你們可以去排查一下京中的染坊。”清歡回頭看了一眼,仵作大叔身邊正站着那位可憐人的鬼魂,他身上穿着衣服,和躺在停屍房裡那具赤裸的屍體不一樣。“死者生前穿着一套白色的錦袍,看起來價值不菲,應該挺有錢的。五官輪廓很深,估計是北方人士,錦袍上沾着很多顏色,我看他像是北方前來京都做染料生意的富商。”
謝鶴:“……”
“是真是假,謝大人先去查一查再說如何?”
謝鶴總歸要給她面子,畢竟吃人嘴軟。
結果下午他就帶着犯人回來了,楊大人還吃驚,這案子怎麼還就破了?怎麼破的?死者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面容也都泡爛了,京都府更是沒有人來報案,可是這???
犯人果然是一家染坊的老闆。謝鶴帶着捕快挨家挨戶的上門,只有這一家不肯讓他們進去搜查,謝鶴當場就覺得他們有問題,果然,搜到了一包袱的金銀珠寶,老闆不肯承認殺人奪財,卻被謝鶴在染缸裡發現了一枚腳趾甲蓋——那正是老闆在拖拽屍體時磨蹭掉的,老闆心虛,只顧着將富商的衣服扒下來,卻沒注意到被染料浸透的腳出了問題。
他見財起意,將富商引到染缸邊,口稱這是他剛研究出來的新染料,引得富商低頭,便拿用以染色的白布將對方勒死,誰知掙扎間兩人雙雙落入染缸,老闆爬起來後將屍體撈出,怕被人發現,扒了衣服趁夜丟到了護城河。這新染料並不持久,在河水裡漂了會兒就褪色了,所以也沒有人懷疑到他頭上來。
那枚腳趾甲蓋恰好就是死者脫落的,大小正好,老闆在這事實之前認了罪。
謝鶴晚上到清歡住的小院子裡,真誠地問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死者的鬼魂告訴我的。”
謝鶴:“……”
“我知道謝大人不信,可我說的都是對的不是嗎?”
新世界的大門一旦打開,就不容易關上。清歡很體貼的給謝鶴一點緩衝空間:“晚上做了魚餅,謝大人要不要來一點兒?”
謝大人說:“要。”
京都府通過驛館通知了富商的家人,那富商的妻子正身懷六甲,挺着大肚子和公婆一起來接了丈夫的屍身回家,臨走前向謝鶴跟楊大人磕了三個響頭,以謝他們的恩德。
謝鶴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場景,好人死了,留給家人數不清的悲傷難過。即便沉冤昭雪,又能如何呢?又不能讓悲傷輕一些,又不能讓逝去的人回來。
送走了人,謝鶴準備跟謝大人商量一下孫家滅門慘案的事,誰知道兩人剛說了一會兒,捕快就來稟報說平陽王世子和世子妃來了,要將孫侍郎的遺孤帶走。
因爲那是皇親,捕快們不敢攔,已經奔着清歡姑娘所在的院子去了。
二人一聽,連忙站起來。
清歡正在給小奶娃做口水兜——真的,小奶娃流口水流的太厲害,爲了不一天洗好幾套衣裳,她準備給他多做幾個口水兜,這樣的話只要按時更換就可以了。
口水兜是用柔軟的舊棉布做的,清歡還在上面繡了可愛的小貓小狗,小奶娃喜歡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