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是一位年過七十的老人,他的身體狀況讓他無法堅持完成整場戰役。當年的那個黃勝天,以這樣的方式成爲了歷史。真遺憾啊……”切爾達站起身來,走下指揮席向生活區走去。離開的時候他擺擺手,制止了穆爾和阿歷桑德羅的跟隨,留下一個蕭瑟的背影和一聲失落到極點的嘆息。
“等了三十年,而這卻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病房裡黑漆漆的。只有醫療儀器的指示燈如豆般的微光,能讓人隱約看見周圍的陳設。
黃小蕾如同黑暗中的一尊雕塑,靜靜地坐在病牀邊,淚眼朦朧地凝視着牀上的無聲無息熟睡的黃勝天。
艦隊在向着華夏撤退。
沉默的戰艦,如同遠行的鯨魚羣在海面航行。這已經是黃勝天走下指揮席昏迷過後的第二十個小時了。
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緊張治療,老人終於度過了危險期,病情漸趨平穩。不過按照醫療小組專家們的說法,這只是暫時的。他的病情已經到了回天乏術的階段。隨時都可能……
悲痛就像刀子一般割着黃小蕾的心。
看着枯瘦如柴的老人,童年時自己在他的辦公桌下鑽來鑽去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那時候外公的身體還算健康,精力也充沛,每天都在辦公室裡忙着手裡的工作,似乎永遠都停不下來。
那時候的華夏正是戰後鼎盛時期,國力空前強大,民衆安居樂業。無數走出國門的華夏人都爲自己的國籍驕傲自豪。無數雄壯的華夏戰艦遍佈於海域航道,打擊海盜,爲華夏商船護航。
老人將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這個國家。
他是華夏的定海神針,無論北約在人類最高議會上吵得再厲害,那些北約人也不敢動用武力。偶爾有地區衝突激化,戰火升騰,只要華夏艦隊一到,也是旋起旋滅。
而現在,那個威震世界卻任由自己擰臉扯鬍子的老人,就像一個無助孩子躺在病牀上。
滴答。
一大顆眼淚纔剛剛涌出眼眶,黃小蕾忽然發現,黃勝天的眼皮好像動了一下。她趕緊反手抹去淚水,抓緊老人的手,輕輕喚道:“外公!”
老人的眼皮顫抖着,終於睜開來。
“醫生!”驚喜交集的黃小蕾一邊喊着,一邊準備摁下呼叫器,手卻被老人緊緊的抓住。
“難得才從那些噁心的醫療艙裡出來,你忍心看我又被他們翻過來覆過去的擺弄?”黃勝天的聲音雖然虛弱,眼睛卻像星辰一般明亮。
“外公!”黃小蕾嗔道,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叫醫生來的打算。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即便是一代軍神黃勝天,也和大多數男人一樣,總有些小孩子脾氣。
“我們現在,到哪裡了?”
“快進入中央海域了。”
黃勝天點了點頭,緩緩問道:“擺脫北約艦隊了沒有?”
“還沒有。”黃小蕾輕聲道:“不過不用擔心,他在前面盯着呢。滕剛那一幫人,現在都挺服他。”
“嘿嘿。”黃勝天淡淡地道:“如果我把所有刺頭都集中在旗艦上他還擺不平,那還怎麼做我黃勝天的接班人加外孫女婿?”
“外公!”黃小蕾含着淚嬌嗔一聲:“下次你再說這種話,麻煩你把外孫女婿放前面!接班人比孫女婿重要嗎?”
“哈哈!好!”黃勝天笑了起來,聲音微弱,卻狀甚歡愉。
笑了一會兒,黃勝天停了下來,問道:“對了
,現在艦隊的下一步作戰方案,那傢伙是怎麼設計的?”
“大本營的意思是據守中央海域的出海口,儘量拖延時間。只要能拖下去,說不定戰局就有變化。”黃小蕾道:“不過,他不同意堅守,準備把切爾達讓進華夏。”
“嗯。”黃勝天凝神想了一下,用很低的聲音慢慢道:“堅守出海口只是消耗戰。雖然在地形上佔點優勢,可是聯軍支撐不了多長時間。把切爾達放進來是對的!其他人不知道,他知道,所以他心裡有數。”
說着,黃勝天似乎有些疲倦,喘息片刻,又才接着道:“中央海域連接自由海域、百慕大海域和牛頓海域,航道複雜,更有利於悍軍的發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想利用這裡複雜的地理環境拖住切爾達!他知道光靠艦隊跟切爾達拼,拼不過。所以他要在陸地戰鬥上做文章。”
黃小蕾用佩服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外公。他纔剛剛醒來,只聽了兩三句話,就分析出了方楚天的策略,這份功力可不簡單。
的確,在單純的艦隊之間的對抗中,華夏軍和對方比起來處於完全的劣勢。無論是出海口也好,海域航道也罷,都是艦隊和艦隊之間的較量。
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方楚天再自信,也不可能和一代名將切爾達拼刺刀。因此他必須用另外一個東西,吸引住切爾達的注意力,分散他的兵力!
這個東西顯然只能是除了陸軍以外,平民已經盡數遷移的中央島嶼!
黃小蕾很清楚,現在的中央島嶼所有的物資要麼已經運到了新發現的移民島嶼,要麼就集中在駐守陸軍的手中。就算切爾達拿下了中央島嶼,他也無法在這裡就地獲取補給。
但這一點切爾達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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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漫長的補給線和法克蘭千瘡百孔的前進基地會使得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島嶼上。
拿下這裡,不僅作爲其前進基地,輻射整個東南到戰略意義,還有宣告階段性勝利的象徵意義以及藉此震懾、威脅或分化拉攏華夏各軍區的政治意義。
不過,登陸中央島嶼,顯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別說中央海域浩瀚的空間和交錯縱橫的航道,對積善遊擊和偷襲的悍軍有利。單說北約軍那行動緩慢的巨型運輸機想要安全着陸,北約就必須做大量的前期準備。
這些準備除了陸軍登陸的必要準備以外,還要先擊敗華夏軍艦隊主力,掌握島嶼外海域和周邊航道建立一個穩固的防線,以防止悍軍利用隱形技術干擾登陸。
同時,艦隊必須以戰機先和地面守軍展開一場空戰,打開登陸通道!
這些工作關係到巨型運輸機的安全,缺一不可。
畢竟一艘巨型運輸機裝載的,至少都是四個裝甲師,甚至六到八個裝甲師的陸軍官兵、機甲和戰鬥物資。被幹掉一艘兩艘或許還能承受,若是十艘二十艘的損失,即便切爾達財大氣粗也承受不起。
沒有陸軍,切爾達的艦隊在東南就是無根浮萍。當初若不是要遷就巨型運輸機,要保障這些陸軍的安全,他南下的腳步至少能快上一倍!
“我還是小看了這傢伙。”黃勝天扭頭看着窗外,微微一笑:“他比我想象的更加聰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會在進入中央海域之後,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加里略海域。”
“你怎麼知道?”黃小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即便是方楚天身旁最親密的人,她也是剛剛纔知道方楚天準備分兵。
而這一計劃不但其他人都還不知道,就連她自己也沒從那個男人嘴裡問出個原因來。
“他的計劃並不神秘,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黃勝天笑道:“戰爭和下棋一樣,一個閒子或許就決定一場戰役的成敗。”
“當初剛剛知道他的時候,你也把他當做閒子吧?”黃小蕾笑着問道。
“是啊,我自己也沒想到,這條大龍走着走着就走到他這裡來了。”黃勝天點點頭,有些感慨地道。
“對你的外孫女婿,外公你還有什麼有用的閒子沒有?”黃小蕾一雙漂亮的眼睛亮閃閃的,問道。
黃勝天笑了起來:“閒子談不上,不過我這場病,倒是最後幫了他一個忙?”
“生病也算幫忙?”黃小蕾完全糊塗了。
“當然算!”黃勝天笑着道:“如果你是切爾達,三十年來,日思夜想臥薪嚐膽,就爲了能夠和你的對手酣暢淋漓的一戰,親手爲自己的父親復仇,奪回家族榮耀。而當這一天終於到來的時候,你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的想象不一樣。你視爲大敵的對頭和你剛剛交手就因爲生病而敗北,你會不會有一種迷惘,空虛,失落,彷彿集中了全身力氣,卻一拳揮在空氣上的感覺?”
“會。”黃小蕾俏皮地撇了撇嘴,白了黃勝天一眼:“不過這算不上什麼幫忙吧,不過是讓切爾達鬱悶一下罷了。”
“黃小蕾,你錯了。我這個忙比幫他擊敗切爾達更大。”黃勝天淡淡地道:“一個人的執念能夠延續三十年,這其中積攢的力量之大,普通人根本難以想象。尤其是切爾達這種意志堅定,才華橫溢的天才更是如此!如果我幫方楚天打贏雙星角戰役,或許會降低一點敵我的兵力差距,可是卻會讓切爾達擊敗我的意願更加強烈,攻擊性更強,更不顧一切。”
黃小蕾呆呆地聽着,似乎有些傻了。
黃勝天仰頭看着天花板,微笑着道:“而現在,切爾達積攢三十年的力量已經卸去了。就像一個登山者,在登頂之前,征服山峰的執念和眼前的目標就是他力量的源泉。而當他站在高處的時候,這一切會在無聲無息中消褪。除了疲憊以外,他不會有其他的感覺。”
說着,黃勝天轉過頭來。
“現在的切爾達,已經不是昨天的切爾達了。”
黃小蕾目不轉睛地看着黃勝天。
外公的眼睛,永遠都如此明亮!
……
特里藍如山出海口海域的激戰,隨着北約艦隊的再一次撤退暫時落下帷幕。
最後一艘北約戰艦的尾部離子流光,已經消失在黑色大海中。
成羣結隊遊弋於通道兩側的華夏艦隊停止了開火。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緩慢地自大海中劃過一道弧線,紛紛掉轉艦首,駛回如同一個巨大的金屬輪子一般浮在三十海里外的盤龍要集。
從盤龍要塞看過去,遠方此起彼伏的爆炸光和縱橫交錯的炮彈光已經消失了。璀璨的羣星重又顯現出來。
在這亙古不變的背景下,成行成列的戰艦緩慢地移動着。密密麻麻的尾部推進器光芒和艦體裂縫處還未撲滅的火光,組成了千百條溪流,潺潺流動。
就像一場盛大而瘋狂的演唱會,在五彩的煙花變幻的燈光和聲嘶力竭的狂吼之後,只剩下散場時的一片寂寥。
搭載着秦妖和幾名高級將領的直升機,穿過旗艦勇者號航母的通道,向兩海里外盤龍要塞巨大的身軀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