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重新照樣這這座繁華了千年的都城時, 一切已經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可是,它真的已經平靜下來了嗎?
君若蘭站在御花園,望着明媚的陽光, 心中微微有些茫然。若不是樹上的刀痕和那些折斷的花枝, 誰又能想到幾天前這裡曾經血流成河呢?
那日, 君若雅將所有人遣出焰央宮後, 誰也不知道她和皇貴夫說了什麼。隨後, 君若雅更是親自將皇貴夫送回了瓊華宮。
瓊華宮的護衛和宮人除了皇貴夫貼身伺候的奴才全都換成了君若雅的人。可是,君若雅卻並沒有阻止君若蘭前去見皇貴夫殿下。這讓君若蘭看到了希望,或許十四皇妹只會軟禁父親, 而不會殺了父親。
她的這個皇妹一直都是個心軟的人,雖然她和其他皇姐一樣無數次懷疑過是不是十四真的如此心軟。同樣是皇女, 她自問自己沒有那分善良, 自然也做不出這種有放虎歸山知縣的舉動。
所以, 她在等君若雅,因爲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不說清楚, 她會被那種對未來無知的恐懼逼瘋。三天前,君若雅將皇貴夫送回瓊華宮,召來御醫醫治女皇之後,做了一系列雷厲風行的舉措。
她本是嫡皇女,深得世家和軍隊的擁戴, 又有鳳凰令在手。最重要的自然是她本身就是實力的象徵。在太醫證實女皇短時間無法恢復的情況下, 君若雅很快得到了以左丞相爲首官員的支持。
那一夜的宮變, 二皇女兵敗如山倒。半年多的攝政, 苦心經營了大半輩子, 最終的成敗卻不過是一夜而已。
接着,被清洗的就是以蕭家爲主的皇貴夫一黨。蕭家直接參與到皇貴夫陰謀中的皆備處死, 蕭氏一族被流放者甚衆,蕭家剩餘人等無論誥命在身或者有功名的悉數被革了功名,貶爲平民。
就在君若雅忙着對付蕭家之時,右丞相終於坐不住了。可是王晨練怎麼也沒有想到,君若雅本就無疑放過她。之所以等着她先動手,不過是爲了不讓女皇揹負一個誅殺功臣的罵名罷了!
可憐王晨練籌謀多年,卻也在君若雅麾下大軍和福郡王的裡應外合之下節節敗退。王晨練起兵不到兩日,卻已經被自己的心腹出賣。而出賣王晨練的卻正是那位對她幾位恭敬,在明城與君若雅虛與委蛇的肅州州府梅奇鶴。
梅奇鶴眼見君若雅穩操勝券,於是臨陣倒戈,刺殺王晨練,希望能夠保有自己的榮華富貴。對於這等買主求榮的小人,君若雅自然也是看不上眼,最終也只是革職爲民。
沒有保住富貴,梅奇鶴自然大失所望。不過,因爲她殺死謀逆之首王晨練也算是平亂“功臣”。君若雅不欲使用她這等卑鄙小人,可是爲了安撫其他降者,不僅沒有抄沒其家產,還賞了她許多財物。
殺伐果斷,賞罰分明,雖然有無數的人倒黴,可是更多的大臣們卻開始認可這位“儲君”。相比謀逆被誅的五皇女和關在天牢二皇女、三皇女,這位少時名聲不佳的嫡皇女卻太過優秀了。
“七殿下,七殿下,大事不好了!”君若蘭沒有等到君若雅卻看見瓊華宮的宮人疾奔而來。
“出了什麼事?”君若蘭的心跳驟然加快,悽然一笑想到:她終於下手了嗎?是了,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父親對母皇所做的事情,何況是君若雅呢?
“主子主子在殿下離開後,說要午休。可是,方纔”這宮人跟隨皇貴夫多年,對皇貴夫極爲忠心,哽咽着說道,“奴才進去,想要換主子起身,才發現主人懸樑自盡了!”
“什麼?”君若蘭大驚,提起衣襬,急速向瓊華宮奔去。
君若蘭到瓊華殿的時候,皇貴夫的屍身已經被瓊華宮的侍衛們解下來放在了牀上。
一個人無論身前多麼俊美迷人,他死去的模樣也定然不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吊死的人。舌頭吐出,肌膚紫青中帶着血絲,眼珠凸起,死狀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恐怖。
君若蘭想哭,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眼淚。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悲傷,她該悲傷嗎?這條不歸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本就怨不得別人,可是,人傷心地時候,是不是總得選一個人來恨。若是愛的人死了,連恨也沒有,那一定是更加痛苦的事情。
君若蘭緊緊地坐在靈前,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句嘆息也沒有,冰冷冷地就像是躺在棺材裡的死人。
“睿王千歲到!”隨着唱諾聲,君若雅一襲月白色的袍子,神情疲倦地走了進來。
她的眼底滿是青痕,臉上也滿是倦色。可是她身上的衣服卻還帶着淡淡地薰香味,顯然是剛換了衣服過來的。
“奴家見過睿親王!”君若蘭的正夫蕭清上前行禮道。
蕭清亦是出身蕭氏一族,不過蕭清的父母與皇貴夫的血緣關係比較薄弱。也是因爲蕭家嫡系一脈沒有合適的人選,皇貴夫才選上了蕭清嫁給七皇女的。蕭清的父母雖然因爲兒子是七皇女的正夫,地位有所提高。但是在蕭氏一族卻未有實權,自然也無份知道皇貴夫的計劃,卻因此因禍得福。
相比於蕭氏斬首流放的族人,蕭清對於父母僅是抄沒家產,貶爲平民已是萬分慶幸。何況,蕭家出事後,君若蘭已經派人鬆了銀兩區接濟銀兩。
另一者,誰都知道現在整個皇朝誰纔是正正的掌權者。哪怕蕭清對君若雅有些怨懟,也不會傻傻的得罪了君若雅牽累君若蘭。
“七姐夫免禮!”君若雅輕輕地回道,接過了一旁宮人遞過的三炷香拜了三拜,交給了一旁的宮人插到了香爐上。
君若蘭站起身,雙眸冷冷地看着君若雅卻對一旁的正夫道:“帶人下去吧,本宮有事和十四皇妹說。”
蕭清猶豫了片刻,還是帶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你們也下去吧!”君若雅擺了擺手,將貼身護衛的封離珩和洛璃泱也遣出了靈堂。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我相信父親的死一定與你脫不了干係!”君若蘭冷聲道。
她瞭解他的父親,皇貴夫一生都生活在陰謀中。他是個極爲堅韌的人,無論什麼樣的困境也不能阻止他追求自己的目標。因爲這樣的性格,在知道君若梅死訊後,皇貴夫才能迅速地改變策略,重新佈局,由寄託希望與君若梅到爲君若蘭鋪路。
皇貴夫控制女皇,扶植自己的女兒登基計劃雖然失敗了。但是以他的性格,既然君若雅沒有殺他,他絕不會選擇自我了斷。
“是!”
君若蘭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君若雅竟然就這麼承認了。不過,她臉上的神色卻沒有變:“爲什麼?你當日並沒有殺他!”
最令君若蘭不解的是,君若雅到底說什麼做了什麼,竟然能夠讓皇貴夫自行了斷。她仔細檢查過皇貴夫的遺體,很肯定皇貴夫自殺並不是被迫的。
“我答應他,他死後就扶你登基!”說完這句話,君若雅臉上的倦色更濃了。世人只看到她殺伐果斷,步步凱旋,卻有誰知道這勝利背後的付出是什麼。
“你你說什麼?”君若蘭極爲意外。雖然,君若雅多次表示過無意與皇位,但是所有人都認爲那不過是她以退爲進罷了。
“太醫說母皇的毒已經深入五臟,即使是解藥也不能立竿見影。東海之濱有一座小島,四季如春,如世外桃源,倒是極適合養病的。至於朝廷——”君若雅轉而道,“如今內患已平,相信以你的才智很快就可以重振朝綱,那是外敵自然也是不攻自退。”
“我不接受!”
“什麼?”這次卻是輪到君若雅大感意外了!
君若蘭悽然一笑道:“爲了這個皇位,五皇姐一家慘死,父親也”
“還有我舅父一家,雖然他們只死有餘辜,可是畢竟都是我的親人。讓我踏着他們鮮血坐上這個皇位,只怕以後也只能也也無法安眠吧!最重要的是——”君若蘭盯着君若雅道,“我怕坐上了皇位,會忘記,忘記父親和蕭家的教訓,忘記你的可怕。有了權勢,有了力量,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找你報仇。可是,我知道我遠不是你的對手。就算僥倖勝了,沒有了戰神的南離國只怕也離亡國不遠已。”
“可是——”君若雅想要勸她,卻被君若蘭制止了。
“我不要皇位,但是有一件事情卻必須做。”君若蘭堅決道,“君若薇和君若薔殺我胞姐,誅殺她全家,天理不容,人神共憤。我一定要殺了他們爲皇姐報仇!”
“她們也是你的皇姐!”君若雅微微愣然,卻不知道如何勸她。
“皇姐?是會誅殺皇妹全家連三歲幼童都不放過的皇姐嗎?你不能勉強我和你一樣大度。”君若蘭一臉果決道,“你可以原諒他們毒害列安王,逼宮傷害母皇,我卻無法忍受他們對皇姐一家所做之事。”
二皇女串謀三皇女,指使之屠殺五皇女一脈,君若雅依然知曉。可是,她的性子遇到與自己有關的事卻有些優柔寡斷。明知道二皇女和三皇女所做一切罪不容誅,卻只將她們關在天牢,遲遲沒有下令處決。
可是有些事情終究需要面對,有些決定依舊要做。不然,就算君若蘭不提,她又該如何面對君岱譽,面對與列安王感情深厚的福郡王?
深深嘆了一口氣,君若雅終於道:“那要禍及她們的家人!”
見君若蘭與爭辯,君若雅錚然道:“若是那樣,你與她們又有何分別?她們家眷中也有許多人見了你叫過皇姨。”
“好!”
“王爺,十一皇女君若竹前來求見!”
“她?”君若雅微微有些意外,她已經幾日沒有睡個一個安穩覺了。
她本來讓人去找八皇女君若琪和九皇女君若晴前來議事。趁着兩位皇女未到,便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沒想到,十一皇女君若竹竟然在這個時候造訪。
“請她進來吧!”君若雅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讓身旁的南清風心疼不已。可是,南清風明白在新君登基之前,君若雅的忙碌的生活便會一直持續下去。
“十四皇妹,聽說你叫了八皇姐和九皇姐過來議事,可是爲何偏偏落下了本宮呢?難道,十四皇妹已經忘記了我這個皇姐不成?”君若竹一身紫色長袍,臉上帶着自若的笑容,端得雍容華貴,何曾能夠看出昔日的低調與自卑。
“十一皇姐既然來了,自然也可以參加!”君若雅微微一笑道。
君若竹臉色一沉,待要發作,望見君若雅身邊的南清風和君岱譽終按耐住了性子。
過了片刻,八皇女和九皇女依從召喚而至。兩人見了君若雅亦是上前見禮,笑容卻微微有些勉強。
今晨,七皇女持君若雅的令牌進入天牢處死了二皇女和三皇女。緊接着便是一道詔令分別立了二人的長女爲郡王。二皇女和三皇女自然是死有餘辜,可憐他們的家眷卻要收到牽連,這道詔令一處,倒是免去了他們家眷的悲慘下場。隨是罪臣家屬,但是有個郡王身份,有沒有革除皇子皇孫的身份,兩家當不至於因爲家主的死而太過淒涼。
八皇女和九皇女雖然以前也恨極了二皇女、三皇女和五皇女的手段,但是三人先後不得善終,終有兔死狐悲之意。那畢竟是與自己有着血緣關係的至親姐妹,若不是爲了那天下唯一至尊的位子,當不至於拼得這般你死我活。
“七皇姐已經離開京城了!”君若雅開門見山道,“如今母皇無法正在病重已經授權我在幾位皇姐中挑選一位合適的人選繼承皇位了。”
聞言,君若竹臉上頓時顯出喜色。她知道君若雅夤夜召見八皇女和九皇女,便知道了些許端倪,卻不料君若雅竟然正的灑脫如此。竟然肯放棄已經到手的皇位。說是女皇授權她挑選新君,可是事實如何,也唯有君若雅知道罷了。這麼一想,君若竹的心頓時又沉了下來,難道君若雅竟然是要試探他們的心意,再想對付君若薇等人一樣對付她們?
君若雅說君若蘭已經離開京城,可是誰又知道是不是君若雅根本就已經殺了她?
“十四皇妹,我的心意你該明白的!”君若琪微微一笑道,“我心一如你心,皇位於我如糞土!”
君若雅擡首與之相視一笑道:“是十四多次一問了!八皇姐貪杯只怕誤事,與姐夫琴瑟和絃,怕是不願意多花時間處理朝政呢!”
“其實,如今大臣們都心腹十四皇妹,朝廷上下一心,皇妹又爲何一定要堅持不受呢?”九皇女疑惑道。
“小九迂腐了!天上的鷹又怎麼會甘心於蟄伏在一個華麗的囚籠呢?”八皇女道,“人人都道皇位是天下最好的東西,可是對於十四皇妹來說也不過是一個關住鷹黃金籠子吧!”
“十四皇妹之志卻非我等能夠理解!”君若竹連忙插話道。
不論君若雅退位讓賢是真是假,如今八皇女依然拒絕。若是真的,她的對手便只剩下那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九皇女;若是假的,她沒有出言表達意願,君若雅自然找不出她的紕漏。
“其實,本宮早已明白八皇姐的心志。”君若雅看向君若晴道,“九皇姐韜光養晦多年,現在該是你一展身手的時候了。不過,九皇姐雖然才智過人,卻始終缺乏經驗。皇室中文有賢王相助,武有十一皇姐。朝堂之上更有左丞相封離珩一般文臣,福郡王、楚將軍一衆大將,南離當是固若金湯。”
君若晴又驚又喜,君若竹臉色一白,君若琪但笑不語,三人臉上的神情不一而足。
“南離國有十四皇妹纔是真正的固若金湯呢!”君若晴固然高興,可是也沒有忘記大事。
一衆皇女,她本是最沒有希望登上皇位的。也因此,她看問題比其他人更加透徹。鳳闥國和封疆國聯盟攻打南離,兩國雖然損兵折將,但是南離國因爲四州被擄劫,加上南方洪災更是傷筋動骨。可是,有君若雅在一日,兩國卻也不敢再輕言刀兵。
如今君若雅已經爲新君掃平一切障礙,只要新君能夠得到大臣們的認可,自然可以快速整飭朝綱。君若晴自信守城無虞,但是有君若雅在南離國卻可以開疆拓土。
人皆是如此,得到的越多,慾望也會越大。就如君若晴,她知道自己可以得到皇位,首先便想到讓她的皇位更加尊貴。開疆拓土便是每個帝王都想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以君若雅的性格哪怕留朝,也不會輕易干涉朝政。或許,以後君若琪回改變這樣的想法,但是至少此時此刻她是真心希望君若雅可以留下來的。
君若雅但笑不語。
鳳安十八年六月,新君登基,改年號新元。
同年冬,女皇病重,藥石罔效,於臘八前夕崩逝。女皇靈前,睿親王君若雅因爲悲傷過度,吐血暈倒,太醫診斷爲舊傷復發,難以痊癒,宜靜養。
新君體恤胞妹賜封地東海之濱的瀛洲,次年春,睿親王離京前往封地靜養。
洛河之畔,一艘畫舫上,沒有人知道站在這畫舫之上的年輕女子竟然就是那個南離國百姓敬若神明的戰神,傳聞病的下不了牀的睿親王君若雅。
“你真的要放我走?”蘇子辰不確定地問道。
見君若雅沒有回答,蘇子辰有追問道:“你不後悔?”
“說到底,卻是我有些對不起你。要是不是我軟禁你多時,你父皇也不會立了大皇子爲太子。這怕你這次回到鳳闥國,日子也不會太好過。我自然不怕你找我報仇!等船到了北岸,另外會有人送你前往玉鎖城,本王要順流而下,只怕不能親自送太子殿下了!”君若雅微笑着說完,轉身進了船艙。
蘇子辰微微有些失望,望着君若雅的背影,竟然有種想留下來的衝動。思及此,心中卻微微有些自嘲。她已經有了心愛之人,就算你留下來如何,難道真的要給她做側室不成?
再說,他尚有大業要卻完成,怎麼能夠跟仇人在這裡風花雪月?
“君若雅,我們還會再見的!”蘇子辰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