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返京次日就在禮部忙了一天,倒不是禮部尚書鄭嵐壓榨他,實在是事情多到忙不過來。凰朝官制是以左右丞相直接領屬六部七寺,六部職權很重,事務繁多,相比之下,禮部平時都算是事務清簡又沒什麼油水的清水衙門,無奈趕上年末,又值玄武皇子聯姻,事情一時間就堆積起來。
按凰朝制度,禮部應設尚書一員,侍郎一員,尚書和侍郎共同打理禮部事務,禮部下設四司十案,四司分別是本部司、祠部司、主客司、膳部司,每司各一個郎中,一個員外郎。十案是十個常設的辦事文案,分別是禮部司所領的的貢舉科考案、宗正封冊表奏寶印案、檢法開拆知雜案,祠部司所領的禮樂祠祭案、寺觀製造案、詳定祠祭太醫帳案,主客司所領的朝貢案、奉使帳案,膳部司所領的祠祭生料案、宴設館客供進給賜案,十案共有三十五名胥吏。四司之中,本部司職權最重,也最被官場中人矚目,他的禮部郎中便是本部司郎中。碰上親王世女成親這樣的事情,本來本部司所轄的宗正案就有一系列的事務需要處理,這也罷了,負責宗正案的三個吏人都已經是熟知典故嫺習儀制,一般的禮儀都能駕輕就熟處理的,可此次玄武皇子聯姻則是百年來首次,明帝又有口諭要去惠親王府上觀禮,這就涉及好幾道賀表、謝表,需要他和員外郎馮兆雪分工草撰。那馮兆雪爲人正派敦厚,卻並不擅長詞章,他沒辦法只好自己多承攬些,好在這類表文用語大多是些熟語套話,他的文思也算敏捷,一上午的功夫便將所分的幾道謝恩表、奉賀表草擬了出來。正想喘口氣,就被禮部尚書鄭嵐喊去禮部大堂議事,原來禮部如今沒有侍郎,四司事務都由尚書鄭嵐一人統轄,她已年過五旬,平日裡養尊處優燈紅酒綠,遇到這等忙碌時刻便有些顧不過來。江澄遂與祠部郎中尚妍鴛、膳部郎中高瑩一起議定皇子大婚時明帝和皇后的座次、玄武送親使王韶的座次、新人行禮禮儀、告廟的時間等問題。當然,這其中也有些無法取得共識的問題,如陪嫁媵侍是否應當於皇子大婚前一日先入惠親王府,好在次日皇子大婚後奉茶伺候,這就牽涉到陪嫁媵侍究竟有多少人的問題,尚妍鴛主張既然名義上是陪嫁媵侍又在玄武的陪嫁名冊上,那就應該全部送入惠親王府,江澄表示反對,稱只有玄武宮中所遣的四名侍兒是琯容皇子的陪嫁,其他皆爲助妝,應當與玄武所出的五車珠寶嫁妝一樣當作國家間的禮儀往來,歸於朝廷所有。尚妍鴛和江澄各執一詞,鄭嵐一時間拿不定主意,高瑩便主張將此事上奏給明帝,讓明帝決斷。
除了皇子聯姻一事,還有主客司的日常雜事也需要處理,主客郎中蕭霽月作爲送親副使去了白虎,主客司事務無人主管,鄭嵐乾脆把主客司諸事拿出來讓其他三司共同分擔。加上玄武之行江澄是迎親正使,向錦回京交差後便繼續去給明帝草擬詔誥,中書舍人原是最清貴不過的職位,繁雜瑣事向來不參與的,於是乎所有的報賬事務都落在宋海春頭上,有些宋海春弄不清楚的或者不敢確定的,難免還要去請示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忙乎,不覺就到了酉初。酉時二刻,堂官鄭嵐宣佈散堂,這一天的公務纔算結束。
江澄揉揉肩膀喊上賀兒去永昌坊租房子,明帝不准他在外居住,又給他批了未央門外的皇傢俬邸做車馬宅,他原本不需要租房了,可是寧滿來了凰朝,需要個住處。寧滿如今與琯容皇子以及陪嫁的二百多名侍兒一起擠在含光門大街的鴻臚客館裡,他本想讓董雯直接把人接到董府,董雯也同意了,可他最後卻反悔了。他知道若是董雯直接把人帶進府裡,那寧滿就很難做董雯的正夫了。董家雖然不是那等守舊的人家,但卻是凰朝世家,董雯又是長女,哪有世家的長女正夫不經過三媒六聘不舉行婚禮便直接進府的,做個側夫侍夫的雖然在凰朝大多數人家也都是衣食無憂,像董家這樣的人家更是呼奴喚僕錦衣玉食,但若論體面尊貴,卻與正夫相差甚遠。他雖不知寧家遇到了何等危機,但卻不願讓寧滿淪落到爲人側侍的地步,寧家畢竟是數代宰傅鐘鳴鼎食的北朝世家,寧家子弟骨子裡都有一股清高傲氣的,若讓寧滿屈居人下,每天請安問膳地伺候正夫,只怕沒幾日便要抑鬱,他也不忍心的。他想無論如何,也要爲寧滿爭取一次。便是不成功,最後寧滿仍然只能爲側室,他也算是對得起家中祖父。而要讓寧滿堂堂正正的進入董家,那這事便急不得,而徐徐圖之的第一步便是得給寧滿找個住處。於是他昨日回京時便囑咐賀兒去打探一下京城租房價格,結果早間賀兒送他來禮部的時候便跟他講京城房租大漲,他不大相信,以爲是賀兒年輕不知世故,被人忽悠了,決定自己親自出馬。賀兒無奈,駕駛着馬車與他一同去距離未央門最近的永昌坊打探。
永昌坊第一道街門首便掛着一個稅字牌,這便是有房出租的表示,他忙下了車進內,那院子中走出來一個年紀在三十上下的女子,見他車馬衣飾便知是個大主顧,忙滿臉堆歡地迎上來:“公子是要租房嗎?是單租一間呢,還是租整個院子呢?”他想寧滿也不知需要住多久,且先租一個院子看,當下問道:“租整個院子。”那女子道:“若是租整個院子,三個月租金是一百二十兩,押一付三,另需出淨潔銀每月二兩。”江澄不由得一愣,他當初那所私宅也才賣得一千五百兩,這院子租三個月便要一百二十兩,一年便是四百八十兩,這四百八十兩足夠在地方州縣買一處很不錯的可以傳給女孫的宅院了,當下便追問道:“敢問娘子,這院子有多大?”那女子道:“就你看到的這個院子”。他看了下那院子,也就五間房子大小,左邊只有兩間矮小陪房,右邊一棵大樹一口水井,便不見其他了,或者這院子有後院?若是有個三四進的,那也不算太虧,當下便道:“在下想看看娘子家的後院,不知娘子允許否?”那女子是個和氣生財的,便笑嘻嘻地領他去參觀後院,後邊卻是一個深不足兩丈的小院子,院子一角有個茅廁,院子中堆積的都是柴草,他走到院牆處觀察了一下,院牆外便是別家的院門了,便知這院子只有這麼一進半,當下只得回到前院。那女子看他沉吟,便開口道:“公子是嫌這院子的租金太貴麼?不瞞公子說,這院子平時也沒這麼貴,這不是明年是大比之年嘛,各地來京城應考的舉人們不少都趕在過年前到京城租房子溫書,這城中院子的租金都是被這些舉人們擡上去的。你不知道那吳州、越州、紹州的富家女兒到了京城,出手那叫一個豪闊,只要看中了院子,都不帶問價的,每月除了淨潔銀,還另有賞賜啊禮物啊送給院主們。公子,你要是嫌貴啊,我也不兜攬你,我這院子離宮裡這麼近,離禮部也不算遠,不愁租不出去的。”他眉頭一皺,雖覺女子所言有道理,但卻不願在這未央門外做冤大頭,當下便帶着賀兒離開了,去找別的院子看看。
永昌坊中掛着“稅”字牌的院子還有好幾所,他挨個敲門進入,卻又挨個失望,那些院主人雖然要價各自不同,但基本上一進院子的每月租金都在二十五兩以上,也都是押一付三,他心下鬱悶,便決定離開永昌坊,去別坊看看。賀兒倒是不抱怨辛苦,陪着他去了東城的勝業坊、崇仁坊,南城的興道坊、崇義坊,卻都是近似的結果,其中興道坊因距禮部等官署更近,租金更爲昂貴,江澄看上的一處兩進的院子三個月租金高達一千兩。江澄聽得眉頭直跳,終究沒有下決心租下。從這家院子中走出,已經是戌時末了,賀兒忙道:“咱們該回去了,這個點回去寧主子到了未央門也要到亥初了,宮中亥時二刻準時落鎖,主子進不了宮可是大事,這租房的事賀兒明天幫主子接着打聽就是了。”江澄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你明日去城西看看,問問輔興坊、醴泉坊、佈政坊那幾處稅院的租金。”
回到宮中,小侍紹兒便對他言道:“晚膳的時候,皇上派人來傳話,說讓主子回來後便去一趟睿思殿,主子這個點纔回來,還要去嗎?”江澄道:“或許皇上有事吩咐我,不去怎麼行?你給我備些吃的,我待會兒回來再用。”另一個侍兒喬兒給他端了碗蓮子粥過來:“主子好歹喝碗粥再去。”他感激一笑,接過蓮子粥一口氣飲下,放下粥碗,喬兒又遞來漱口水,他漱了口便前往皇儀宮。
皇儀宮守門侍者見到了他,便將他直接帶往睿思殿,他進入殿中,見明帝猶在批閱奏摺,便侍立一旁,明帝一個摺子看完了,拿印璽往摺子上一蓋,又拿起另一道摺子批閱,他就安靜地在旁邊等待,直到明帝將這道摺子也批過了,吩咐了一聲:“再研點墨來”,他便往御案上取過朱墨塊細細研起來,研好後小心捧着金色硯臺放在明帝筆端。也許是他不如平時服侍的侍兒輕巧,明帝在他放下硯臺的那刻擡起頭來,一看是他玉顏便綻了笑容:“世上女子都說藍袖添香便是難得的福氣,朕今日得江卿緋衣研墨,這福氣更勝平常女子一籌了。”江澄一笑:“臣侍不如陛下身邊的侍兒靈巧,讓陛下見笑了。”明帝笑而不答,鳳目波光流轉,一雙玉手將他的雙手柔柔握住,他只覺臉上漸漸熱起來,忙低下了頭,不敢看明帝。明帝過了一會兒方道:“卿昨日所言陪嫁媵侍的安置,具體是怎麼個方案?” 他忙收攏了神思,將前些天對向錦、趙玉澤等人所說的那番打算,細細講給明帝聽。
明帝認真聽了,點頭道:“是個不錯的主意,讓這些男子從事力役,所得工錢朝廷分一半,的確於朝廷有利,朕明日知會了柳相,便着內侍省安排專人辦理。”
江澄道:“以後若有自玄武和白虎投奔我朝的男子,不妨也一例辦理。”
明帝點頭:“這個自然。朕聽聞那一百五十名奴侍,是你自己出錢贖買的,這筆錢便由朝廷給還卿吧。”
江澄忙道:“臣侍自己都是陛下的,區區一點銀子,花了就花了,哪裡還敢要陛下償付?”
明帝道:“不是這麼說,朝廷出這筆錢,並不是朕的私恩,而是卿出錢贖買奴侍,將之交於朝廷做力役,朝廷理應將身價銀給還卿,以後別人贖買了白虎和玄武兩國的奴侍,送往朝廷,朝廷也遵此辦理。卿收了銀子,其他人才敢繼續贖買奴侍。若是自己出錢贖買的奴侍,平白就歸了朝廷,誰還肯出手呢?這就既妨礙解救奴侍,又妨礙朝廷得力役了。”
江澄歎服道:“陛下英明,思慮周詳,臣侍難及萬一。”
明帝微微一笑,輕輕鬆開他的雙手道:“天色不早了,朕不留卿了,卿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忙施禮退出,走到皇儀宮門口,便見到陳語易剛從七寶車中下來,看樣子正要往紫宸殿去,見了他便不大好意思地衝他一笑,他忙回了個真誠的微笑,而後匆匆返回知春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