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日晚上明帝在前朝宣德殿旁的長春殿宴請白虎使節,江澄負責宴飲膳食和歌舞安排。他白天忙了整整一天,至晚間纔算少得空閒,當下坐在賓席一側,一邊看歌舞,一邊與陳語陌一起管待白虎的使節。
最開始的歌舞是正旦大宴時曾經表演過四國乂安樂的女子舞蹈對列,她們鏗鏘有力的歌舞,一下子就把白虎的兩位使節的視線給吸引住了。穿綠色長裙的副使節小聲問道:“貴國還用女孩子跳舞嗎?”江澄微微一笑,做高深狀:“女孩子的舞蹈比男孩子更有韻味呢,那番鏗鏘有力,那種激昂豪邁,男孩子怎能比得?是故我朝凡有大宴,開場三支舞必定用女子。”
那副使聽了驚異地讚了一聲:“果然還是凰朝懂禮樂,我們白虎都是找些小男孩跳舞,雖也有趣,終究不如這些女孩子英武風流。”
江澄微微一笑,並不多話。這支歌舞過後,上場的仍是一隊女子,這隊女子有二三十人,她們的表現較剛纔那支似乎更爲熱情,動作也更爲搶眼,有幾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一股勃然待發的勁頭,臂膀腰身似乎蘊含了無窮的力量。白虎的兩位使節和三位隨從,整個看傻了。江澄看着隊伍中的李蔚、夏離、霍丹、何巧文幾個,暗暗驚歎她們的學習速度之快,只是兩三天的功夫,這些原本只習慣於舞刀弄槍的女子,舞起水袖來已是有模有樣了。隊伍邊上的藍衣女子更是將水袖時不時團成一個團,輕輕鬆鬆地拋來拋去,他看得暗暗好笑,這女孩正是那日絕倫科武藝表演上使錘的女孩,她邊上的朱衣女子則是給她搭檔使槍的女子,看樣子這使錘女孩是把水袖當成錘來練習了。
只聽坐在賓席另一側的陳語陌朗聲道:“我朝陛下知道兩位使節遠來不易,體恤兩位使節一路風塵,不欲再以選購歌舞之細事煩勞使節,特令我等備好了歌舞,又挑選了五十名小侍一百五十名婢女,使節走時帶上即可。”
白虎正使爲難地道:“陳大人,我朝陛下只讓我等來挑選歌舞藝人,可沒說讓我等選購婢女和小侍啊,這恐怕我等難以回朝覆命。”
江澄聞言忙柔笑道:“使節大人此言差矣,出使在外,行人之官原有隨事機變之權,況使節選購歌舞原是爲了回去服侍康和皇子,那婢女和小侍都是當年康和皇子用慣了的下人,康和皇子定會喜歡。”
那正使仍有些猶豫,江澄尋思這多半是擔心名目不符,想到此便笑道:“其實這些個婢女和小侍,都是我們淑親王府上的,我們淑親王最愛聽歌賞舞,府中任何一個侍兒婢女都是能歌善舞,這些個婢女小侍論歌舞技藝絕對不輸前面那一隊女兒,使節仍以歌舞藝人的名義帶回去,想來沒有人會怪罪兩位使節的。”
那正使尚未答話,那副使便問道:“此話當真?”江澄真誠地笑道:“我朝陛下在上,我等豈能當着陛下弄謊?”
不等那副使答話,陳語陌便是一聲吩咐:“請淑親王府侍兒婢女獻舞。以顏可心爲首的五十名侍兒當先出場,他們跳了一曲採蓮曲,當然除了顏可心之外,其他的男兒們的舞技堪憂,但顏可心太出彩了,他四射的光芒猶如寶石般璀璨,遮掩了整個舞蹈隊伍資質的平庸。江澄看着隊伍中的高敬、蘇泓以及幾張看着熟悉卻叫不上來名字的年輕的臉龐,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憂。顏可心之外的四十九名男孩子都是騎射苑中的男兒,他們雖有一腔報國的熱血,可畢竟才訓練了一個月,此去能否完成任務且不說,他們能平安回來嗎?
但此時顯然不是擔心的時候,那正使看了他們的一番表演後,便提出了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這些男孩子除了那個領舞的,其他的都長得不夠漂亮啊,貴朝男兒都是這樣嗎?”
陳語陌立即接話道:“不漂亮嗎?我覺得挺棒啊,你看那身材,個個纖細挺拔啊,你看那五官,個個都很精緻嘛。”
那副使一臉疑惑地問道:“陳大人說他們的五官很精緻嗎?爲什麼我每感覺到啊?”
陳語陌表情極爲堅定地道:“真的很精緻啊,你看他們的眉毛像新生的豆角多麼的秀氣,他們的鼻子像夏天的紫茄多麼的可愛,他們的嘴脣像春天的櫻桃多麼的紅潤,哎呀,那眼睛,嘖嘖,一個個像秋天的葡萄,水靈靈清亮亮的,多讓人喜歡啊。”
江澄聽得暗暗擦汗,心道陳語陌這是有幾日沒吃晚飯了麼?怎麼打個比方用的都是這麼活潑潑的例子。只見那副使喃喃地道:“好像陳大人說得有道理哎。”
那正使卻仍是不大相信地問道:“就算是我等接受貴國挑選的歌舞藝人,可是也不能帶着這些姿色一般的男子回去交差吧,貴國就沒有絕色美人嗎?”
江澄聽得眉心一跳,知道這是正使起了疑心,必要把這疑心給她扼殺了纔好,當下情急生智,一眼看到明帝身邊的陳語易和沈知柔,便揚了揚下巴衝那正使使了個眼色道:“我凰朝的確沒有什麼絕色佳人,你看我朝陛下身邊的君卿御侍尚且姿色一般,做侍兒的男兒中哪來的人才出衆的啊?”他說完這句話就在心中暗暗禱告,語易、知柔你倆可千萬別聽見這句話啊,你們都挺好看的,姿色一般的是我啊是我。
那正使順着江澄的視線看向御席,臉上便露出遺憾可惜的神色,看了一會兒又不斷搖頭,低聲對陳語陌道:“凰朝陛下倒是鳳姿凰章,可惜身邊人配不上她啊,哎,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該勸我朝陛下將我們的長皇子嫁給凰朝陛下啊,我們長皇子那可是姚天四國首屈一指的美人啊。”
陳語陌聽了輕輕地道:“哎喲,使節悄聲,我們凰朝的男兒多是姿色平常的,你看除了陛下身邊的兩位,對面席上那位二品官服色的是我們的刑部尚書,那位三品官服色的是我們的戶部侍郎,他們不都也是普通男兒嗎?你這麼說太得罪他們啦。”
陳語陌這話剛一說完,那使節身後的席上一位白虎隨從便低聲問道:“凰朝的男兒可以公然做官的嗎,他們的家人居然不管他們嗎?他們看上去年齡也不小了,不要嫁人的嗎?”
江澄聞言扭頭向後看了下,見是位長得頗爲清秀的少女,便笑着解釋道:“我們凰朝男兒可以公然去書院讀書,也可以去參加科考,考試優秀者就可以做官了,那位關尚書是六年前考中了進士,三年前就做到了刑部尚書了。不僅未嫁男兒可做官,我朝男兒嫁人後也可以繼續做官的,下官和陛下旁邊那位陳侍郎都是嫁給陛下後繼續做官的。”
那清秀少女聽了臉上便起了一絲羨慕的神色,她低聲道:“凰朝男兒真讓人羨慕。”
江澄聽了略感奇怪,看了一眼那少女,見她眼中的豔羨不似作僞,很有些不解,她一個白虎朝中做了官的女兒,卻說羨慕凰朝的男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頭,但一下子也想不明白,只好笑着道:“凰朝男兒的日子的確在姚天四國中是數一數二的,不敢說有多麼的稱心快活,大部分男兒的生活都是過得去的,沒有什麼太大的痛苦。”
那少女繼續低聲問道:“那要是男兒們嫁人了,他們的妻主不讓他們繼續做官,可怎麼辦啊?”
江澄一怔,暗道這少女當真有些奇怪,正在斟酌措辭,卻聽見一聲輕快地回答:“我凰朝女兒哪有那麼蠻不講理的啊,只要是夫郎想做的的事,凰朝的女兒向來都是雙手贊成大力支持的,絕不會有夫郎想做官妻主攔着不許的事。”江澄聽得好笑,但這聲音聽着耳熟,他也不好當場拆臺的,一轉頭卻見是過來向他請示要不要上最後一道湯的馮兆雪。
那馮兆雪今兒穿了一身簇新的六品官服,整個人清麗得如同太液池邊的楊柳,偏又笑得真誠爛漫,看上去既精神又忠厚,那白虎的少女竟是有些癡了,只顧看馮兆雪,一句話也不知道講了。
江澄見了越發奇怪,馮兆雪倒不以爲意,請示過後,便輕飄飄的下去辦理,竟沒回頭看一眼的,江澄暗中觀察這少女,見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馮兆雪的背影,甚至隨着馮兆雪的腳步移轉視線,便覺此事頗爲蹊蹺。
最後一道湯端上來之前,那一百五十名歌舞婢女上來給明帝行禮,江澄知道這名義上是讓白虎的兩位使節過目,實則是御前侍衛和捧日軍的校尉們給明帝陛辭。江澄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們,從中竭力辨別出凌影、周雅和胡芮,上次隨着他去玄武的六名捧日軍校尉明帝此次只撥了兩個去白虎潛伏,他知道明帝是要把杜曉四人用來征戰玄武,畢竟她們已經熟知了玄武的地形,派去白虎有些大材小用。
宴會結束後便已過了戌正,江澄將白虎使節禮送到鴻臚寺客館,便返回來,沒回他的知春院,直接往武英殿附近的一座小偏殿走去。這座小偏殿,外面看上去頗爲普通,也沒什麼燈光,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他進去後旋開牆上掛着的荷花出水圖便進了一條過道,走過彎曲的過道,方纔進入密室,密室中柳笙、安瀾、徐淳已經赫然在坐,明帝陛下坐在寶座上含笑着對他言道:“澄之今兒辛苦了,快來坐下喝一杯。”
他笑着給明帝行禮,坐在徐淳肩下。安瀾見了他便輕聲問道:“白虎使節對咱們安排的人沒什麼異議吧?”
江澄輕輕嘆氣道:“那白虎副使沒有起疑,那正使到最後都心存疑慮,正要請教皇后和柳相,這事如何是好?”
柳笙看看徐淳問道:“那白虎正使是什麼人?”
徐淳皺眉道:“是白虎的兵部侍郎,此人是個驍將,而且頗有謀略,恐怕不是三樣兩語可以糊弄的過去的。”
安瀾淡淡一笑:“糊弄不了就收買,澄之明日知會下內侍省,讓她們揀些凰朝獨有的珠寶首飾出來,給語陌送去,讓語陌想法子收買這正使。”
明帝提出顧慮:“有些人未必愛財,倘若這正使是個有廉恥的,卻當奈何?”
柳笙智珠在握,從容言道:“能收買最好,收買不了就用離間計。讓語陌多和這正使閒聊,把董雯、關吟、關誦幾個都喊去陪客,最好能和這正使打成一片,成爲朋友也無妨,日後我們自可用計。”
安瀾忽然笑道:“若是能把這正使籠絡住,讓她日後投靠我們,那就勝似用離間計了。”
徐淳搖頭道:“她是白虎的兵部侍郎,怎麼肯輕易投靠我們呢?”
明帝大氣一笑,溫和地道:“她若肯投靠我朝,朕自然不會虧待她,戰事結束時,更會論功行賞,只怕她貪戀白虎風景,與我們凰朝志向不同,那就不能勉強了。”
江澄暗暗點頭,明帝這顧慮不無道理,想了想道:“想弄清這個倒也簡單,讓陳大人找個機會打探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