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韋皓痛苦的看着她,駭然,心痛。
原來,他關了她這麼些年,現在才發現,他真的很不瞭解她。
她這麼些來的逆來順受,從來都是隻是她迫不得已的僞裝而已。
而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傻到無可救藥了。
他爲什麼要關她呢?生生的逼出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啊!他最愛的女人,現在竟是要親手殺了她!
如果……如果當初一開始,他將她如珠如寶的放在掌心裡,放在陽光下,再用他的直誠打動她,是不是就會避免今天的一切悲劇?
可如果,也終究只是如果。
他最愛的女人,真的要親口,送他上黃泉路了。
“皇上!”
臺下的官兵要衝上來,被他擺手住攔,藍一彎着腰,站在監斬臺的一角,沒有他的吩咐,他甚至連聲驚呼都沒有。
韋皓緩緩的跌坐在監斬臺的椅子,胸口中刀的部位,疼有些麻木。
金良玉撤了手,悽然的看着他:“皇上,我早說過的,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陪着我……今日,便到了。你不用再掙扎,那刀上,塗有劇毒,掙得越快,死得越快。”
多年的囚禁,終於重陽天日,可她並沒有重生的喜悅。
她今天殺了他,便代表着朔月與天龍結下了永世的仇怨。只有她死在這裡,才能化解這一切的危機。
可是她不悔。
爲了今天,她已經獨自在心裡演變了上千甚至是上萬次,只爲了這麼致命一擊。
可是,爲什麼當這一切真的全部實行的時候,她的心裡,又覺得空蕩蕩的,不知要何去何從?
“來人!抓刺客!抓住她!”
忽然的一聲咆哮,歇斯底里的叫喚着,是陪同執刑的另一名監斬官。
天哪,皇上要是死在這裡,那娘娘能饒了他不?必定是全家問斬!
因此,爲了自己的小命,也必須把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黑衣女人,抓在手中!
“都給咱家退下!皇上沒有出聲,誰敢抓人?!”
眼看情形即將失控,一直低聲不語的藍一突然出來,厲聲喝道,“金良玉公主是皇上的女人,你們膽敢犯上作亂,是想要誅九族嗎?!”
藍一的聲音很尖,很厲。
到底是貼身在皇上的身邊經營多年,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架勢。
這麼一喊,果然就將那些蠢蠢欲動的官兵喊住了。
韋皓垂死的眸光,忽然就變得明亮:“藍一,你……”
他驚愕的看着那張朝夕相處的臉,無比熟悉的臉,現在卻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不認識了。
藍一嘆一口氣,走上前去,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極低的道:“皇上,請恕老奴不忠了,老奴,一直是朔月人啊!”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韋皓嘴裡咕嘟一聲,吐出一串血泡:“你……你騙得朕好苦!”
虧他還以爲,藍一是他最大的忠臣,最大的心腹,卻原來,最大的敵人,就一直伺機在身邊,蠢蠢欲動!
“皇上,你瞑目吧!”
藍一淡淡的再嘆,“若不是今日之事難以善了,老奴也不會暴露得這麼早……要知道,當初我朔月帝王定下的計策,是要在百年之後,連你的龍椅也一併接受的。但是如今,這行動也只好提前了。”
藍一,從來只歸朔月帝君直接管束。而金良玉也是在近兩日纔剛剛得知,韋皓身上最爲倚重的大太監,竟然是朔月的皇帝,安插的一枚暗棋!
心情,忽然就變得沉重無比。
她這一生,到底有誰真正的愛過她?
是那位皇兄,還是這個即將垂死的天龍皇帝?
金良玉失魂落魄的想着,一把閃着寒光的長劍,卻從她的背後用力的穿過!
“玉兒……”
韋皓驚叫一聲,是那個剛剛無法拿人的監斬官。
既然皇上將死,那麼,殺了這個女人,也是可以的!
“你,混蛋!你敢動手……朕,朕誅你九族!”
韋皓踉蹌的撲過去,將渾身是血的金良玉抱在懷裡,幾乎要生吞活撕了那個監斬官。
“皇上饒命!這個妖女膽大包天,微臣是怕她再度對皇上不利……”
闖禍的監斬官嚇得屁滾尿滾的跪下陳稟裡,可心裡終究沒有多少的懼意。
畢竟,人都快死了,還談什麼誅九族!
“該死的,我殺了你!”
藍一暴走了。
他千防萬防沒防住,這個傢伙居然這麼膽大!
頓時抽出身邊一個侍衛的長劍,一劍把那人抹了脖子。
可憐這個連名字都沒來得及說出的監斬官,便這樣死在了一個太監的劍下。
底下的人羣沸騰了。
官民混亂的擠在一起,已經再也形不成有力的震懾。
風沁與婉溪趁機上前,將沈浪跟韋清救下,趁亂往外跑,可剛跑了沒幾步,幾人又不約而同的返了回去。
整個監斬臺上,已經全部換上了藍一的心腹。
在宮中這麼些年,他早就有了自己暗暗培植的勢力,現下,已經完全的掌控了局面。
“玉兒,玉兒……”
韋皓抱着氣若游絲的金良玉不停的叫着,眼淚滴滴的往下落。
他愛了她多少年,她就恨了他多少年。
卻沒想到,這最後的關頭,兩人還是死在了一起。
金良玉被一劍穿透了心脈,已經無力迴天。而他……因爲毒發的慢,但也時間不多了。
生命的最後關頭,韋皓終於有了悔意。
“玉兒,原諒我……原諒我這些年都做錯了。如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的補償你,一定會的。”
他抱着她,眼淚落在她的脣間,她拼着最後一絲力氣,看着他,蠕動的脣瓣想要說些什麼,韋皓聽不清,他哭着,下了今生最後一道旨意:“藍一!朕死後,着皇子韋清繼位!全力善待韋鈺,若有違背,朕發誓,變鬼都不饒他!”
如此,全了她最後的心意,是否,他真的會不計前嫌的開始學着去愛他?
“皇……”
金良玉身形一震,終於用力的擠出了一個字,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
皇上,謝謝你。
謝謝你在最後的關頭,放過他們!
她笑着,眼神漸漸渙散,眷戀的看着那急速衝來的幾道身影,終於是沒等到他們的靠近。
“不!玉兒,你不要走,你等等朕……”
韋皓悲哀的大叫着,口中“哇”的吐出一口黑血,也氣息奄奄的跟着去了。
藍一臉色一暗,跪宣道:“皇上殯天!”
頓時,**的人潮忽的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又在片刻之後,滿滿的跪了一地的腦袋,唯獨只有那急速而來的四道人影,無法迴轉心思。
就那麼怔怔看着,癡癡的看着,一步一步緩緩而至,心裡的痛,像大海決堤了一般的難受。
驀的,韋清最先大哭:“父皇!娘……”
跌跌撞撞的撲過去,然後是風沁,最後是沈浪,婉溪……
人死如燈滅,一切恩怨隨風而去。
富貴榮華,權力權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強勢如同韋皓,也不過最後一抷黃土,埋進了冰冷的墓地中。
陪葬的,有金良玉。
他們生前不能愛,可死的時候,韋皓卻是真正的在愛着她。
哪怕她殺了他,他也無怨無悔的封了她的兒子,爲下一任天龍皇帝!
就爲這,沈浪覺得,他有資格陪伴自己的母親。
而至於自己的父親……沈浪說不出來的難受。
從藍一口中得知,金良玉並不是朔月皇帝金世明的親妹妹,但他們卻有兄妹名份。金世明從小就愛着自己的妹妹,甚至不惜打破倫理綱常也要娶金良玉爲妻,立她爲後。但到底是因爲朝中諸臣反映強烈,因此只得做罷。
但那時候,金良玉已經有了身孕。
當時,朔月正與天龍開戰,大敗。天龍皇帝韋皓久仰金良玉美名,願意兩國聯姻,各自休生養息,於是金世明在經過數日的思考之後,將心灰意冷的金良玉送去了天龍,同去的,還有被當年立爲儲君的最小的皇弟,風沁。
至此,金良玉與風沁,便開始在這天龍皇朝漫長的質子生涯。
一直到今天,韋皓與金良玉雙雙斃命……
而這一切,說來簡單,實則卻是一場道不盡的陰謀,說不出的心酸。
金十多,他當真有愛過金良玉嗎?
老天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五日之後,國喪舉辦完畢,韋清登基爲帝,昭告天下。
那一日,風光無限,舉國同慶。
同一時間,婉溪與沈浪,風沁,收拾了東西。
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年,都灑在天龍這片土地上,如今天塵緣已了,他們也該四處去看一看了。
尤其風沁,目前還是朔月的儲君,便更要回去了。
走在路上,沈浪的心情極好。
風沁趕着車,沈浪窩在馬車裡與婉溪暖昧着:“丫頭,想我了沒?”
緊緊的抱着她的腰身,他將她放在他的腿上,胖胖的小肉腰摸着格外的舒服。
美啊!
“你少來!現在還在熱孝期,你有沒有想過這不合適?”
婉溪紅着臉拍開他,有些恥於與其爲伍!
什麼人嘛,他娘纔剛死,他就想那些事了,這得多薄情?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不過早與晚的關係而已。我相信,孃親要是還活着,必定也不喜歡看我愁眉苦臉。”
沈浪認真的道,眼底有一絲極淡的哀傷悄然閃過。
婉溪沒看到,嘟着嘴道:“就你理由多。”
話雖如此,仍舊乖乖的坐在他的腿上,感受着他不經意流泄的情緒,心裡也覺得極是惻然。
那樣一個絕色傾城的女人,就那樣死了。
或者,在她親手將塗了毒的匕首,刺入到韋皓胸口的時候,就沒想着再活了吧?
金世明利用她達到了朔月多年的和平,她其實,也根本不想活着回去的。
沈浪無聲的抱住了她,這一刻,絕了嬉鬧的心思。
到底是他的娘,他如何不悲傷?
只不過,悲傷沒有用,死者已矣,往事如雲煙,萬物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