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林慢慢走到我跟前,像妻子生前那樣,看到我領結鬆了或歪了,總要幫我修正一番。這一系列的舉動,和妻子生前操作的一模一樣。
她左手扶我肩膀,用審慎的眼神左右觀看,最後才擡右手幫我收緊扶正。
我有意試探,就說了和妻子之間常用的暗語。
“現在是晚上,早下班了,就不能讓我放鬆一點嗎?”
“不!”喬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喜歡你西裝革履的裝扮,很酷!”
我和兒子都驚呆了,她現在的言談舉止,幾乎和生前的妻子一模一樣。
看我和兒子沉浸在妻子回來的幸福瞬間,喬林徑自走進客廳。突然間,她又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我們說:“對了!糖醋排骨,美味馬上就好。”
我隱隱有種感覺,喬林在有意炫耀我們的家庭暗號。在科技發展的今天,複製可以粘貼,但人的細胞基因和言談舉止也能克隆拷貝嗎?
我不信!除非,這世界真的有鬼。
一聽說糖醋排骨,兒子馬上歡呼雀躍起來。一邊拉着我手把我往客廳拖,一邊好奇的對我說:“她怎麼也會做糖醋排骨,還知道我和媽媽之間的秘密?你不是說媽媽去鄉下走親戚了嗎?她什麼時候回來?”
她什麼時候回來?噢!我想她永遠也不回來了。又或許說,她已經回來了。但我該怎樣向兒子解釋呢!
“寶貝,過來,老爸告訴你個秘密。”
我引兒子到之前保姆住過的那個房間,兒子很配合,帶着一臉謹慎像,還時不時朝廚房看一眼,生怕別人會偷聽似的。
若是在以前,兒子是個兩面派。和妻子之間的秘密不告訴我,和我之間的秘密也不告訴妻子。晚上我和妻子在牀上一合計,又共同出賣了兒子。
所以,兒子一聽說有秘密,就感覺是在背叛別人,有做賊的感覺,就會特別的刺激,這也是我們三口之家慣有的家庭遊戲, 兒子每次都小心翼翼,演的特別逼真。
廚房傳來喬林埋怨的聲音:“哎!這倆父子,又不知在折騰什麼陰謀詭計。”她像是不甘心,不服氣的挑釁,又像是甘拜下風的自言自語。甚至連態度口氣,音節的高低,聽上去都那麼的像妻子。
我猜兒子肯定很迷茫,弄不清這個他當作仇人的狐狸精怎麼會那麼的像他母親。假如喬林真被妻子的靈魂附體,也一定是因爲她恨透了喬林。不管她是人是鬼,我想她絕不會傷害兒子,她之所以附體回來,又那麼的良苦用心,一定是放不下我們共同的兒子。
至於我和喬林,也只有認命等待妻子的審判。
我是有負於妻子的,爲了讓兒子和她親近。我特意編了一個故事:
“兒子,我告訴你個秘密。”
兒子謹慎的點點頭,雙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我。
“你這個喬林阿姨呀!是你媽媽的小妹。小時候因爲不聽話,就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啊!”兒子用懷疑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是嫌我編故事的手法太拙劣粗糙吧!
“真的呀!我沒有騙你。”
“那我同學還有老師都說她是狐狸精。”
“是啊!沒錯的,她很狡猾的,連警察叔叔都能騙,所以大家就叫她狐狸精呀!”
“噢!”兒子略有所思,又問我:“那我媽媽知道嗎?她怎麼還不回來呢?”
“知道呀!上次你媽媽不是還讓你喊她阿姨嗎?”
“那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呢?”
“你媽媽和警察叔叔講理,被警察叔叔抓走了。我和你外婆去和法官講理,結果失敗了。爲了照顧你,你媽媽就派小姨來啦!”
“噢……”兒子點點頭。
“這是秘密哦!誰也不能說,要是被警察叔叔知道了,他要抓你媽媽去坐牢。”
和兒子打完勾勾,喬林就喊吃飯了。當我們三人圍餐桌而坐時,兒子還是很明顯的依賴我。喬林幫兒子裝好飯,又夾了他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兒子就狼吞虎扒式的吃了起來。
喬林搓着兒子的頭勸慰說:“寶貝慢點吃,爸爸又不會搶你的。”
這期間,我特別留意了喬林的一舉一動。她一直用和藹的眼神看着兒子,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兒子大概是好久沒吃到過這麼合口味的飯菜了,他頭也不擡的嚼着飯含糊說:“媽媽,你能不能每天都做糖醋排骨呀?”
“寶貝乖!不能偏食,這吃飯呀!就像學習,好學的要學,不好學的也要學。這樣纔有助於平衡搭配,知道嗎?”
“知道!”
畫面的溫馨,讓我頭上的髮根涼颼颼的。這更驗證了鬼魅的存在。同樣的語氣,同樣的道理,她以前是這麼教育我的。
“這吃飯呀!就像人生,好的要經歷,不好的也要經歷,這樣纔有助於生態平衡,人才有衡量生活好壞的標準。”
看看,這就是我的妻。
有時候我感覺人懂的道理越多,越容易迷惑自己。她還說:“一個只懂揮霍金錢的紈絝子弟和大字不識的農民工處境是一樣的。”
直到現在,我還沒徹底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沒有吃飯的胃口,喬林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我們都看着兒子吃。出於恐懼和防備,我會時不時偷看一眼喬林。我發現她看兒子的眼神,真和生前的妻子如出一轍。
這人呀!會虧在心理作祟。直白點說,就是心鬼。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至於這世間到底有沒有鬼,誰也說不清楚,只有問自己的內心。
喬林裝作不經意的掃一眼地板,似乎很平靜的說:“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問我,又像在自言自語。
我再一次被詭異的感覺包圍着,似乎這喧囂的城市特意爲我們靜止了!往日這個時間點,正是小區居住人員飯後閒步的**期,今天卻靜的出奇,連廣場舞音樂都聽不到了!這還不能證明有鬼嗎?
我一直盯着喬林,並用眼睛的餘光時刻掃蕩着周圍。生怕在不聲不響中,身後出現一位披頭散髮的女人。
請相信我,這不是沒有可能。一旦妻子離開喬林的身體,什麼離奇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喬林好奇的盯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答覆。
“周總,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嗎?我感覺你現在的樣子好可怕哦!”
“周總,她叫我周總,我的妻可從來不會這麼稱呼我的。”
“喬林?你是喬林?”我驚懼的問。並感覺自己放大了瞳孔,時刻注意着周圍的一舉一動。
“周總,這纔多久沒見,你就把我忘了?”
我做了簡單的思考,確認她是喬林後,便把妻子走後這一連串的事情簡單敘述給她聽。我看不出她有什麼情緒波動,彷彿這一切的事情,都是她預料之中必然發生的。
聽着我一字一句的敘述,她表現的很沉靜。最後,她看着我淡淡的說:“要不……我搬進來住吧!”
她是認定自己有資格搬進來住,還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從她沉穩平淡的語氣裡, 我聽不出這句話的具體意思。
所以,我只能腆着臉問:“什麼意思?”
她白我一眼,似乎對我的問題很輕視。就在這期間,我從她冷落的眼神裡看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緊接着,她又把目光移向兒子,還依舊帶着那種陌生冷落的眼神。
“別……別動兒子,他是無辜的……”
就在喬林擡手準備摸兒子後腦勺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顫抖着哀求起來。
喬林先是看我一眼,又用試探的口吻問兒子:“寶寶,媽媽能搬進來住嗎?”
“媽媽……”
兒子頓時停止了吃飯,用一種少兒獨有的無奈眼神看着喬林。燈光下,那本來鬆懈懶散的瞳孔開始變得憤怒,繼而是把目光慢慢聚焦在喬林身上。
“你不是我媽,是妖精,我媽已經被你們合夥害死了。你們大人真無賴,叫我們小孩不說謊,你們卻要說謊騙小孩。”
天呀!這是我始料不及的。兒子明顯已經知道了真相,卻沒在我編故事撒謊時當面揭穿我,這笑話實在太諷刺了。
就在我無地自容之際,兒子又加大嗓門說:“我同學說了,他會幫我請孫悟空一棒子打死你。”說話間,他還撇開手中的另一根筷子,用留下來的那一根做着從空中劈下來的動作說:“劈……”
喬林目光呆滯,傻傻的愣在那裡。
“哼!”兒子很不屑,用天真調皮的目光還擊了喬林。就這樣對峙了片刻,喬林陌生冷淡的目光慢慢變得溫柔了。緊接着,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順着滾燙的臉頰滑落下來,滴滴答答的流在餐桌上。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那一刻我特別同情喬林。或許這只是我心裡的感覺,我確認喬林就是我的妻。我不相信迷信,但我不能否定自己的感覺。
“寶……寶……”
我用依舊顫抖的音調喚兒子。
當兒子把目光移向我時,我讀到了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一種仇恨。我和他對視了很久,那仇恨的目光依舊沒返回他這個年齡該有的一種天真和幼稚。
或許是因爲心虛,我對兒子說話的語氣特別溫柔,溫柔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詫異。
“寶寶,以前負責照顧你的阿姨已經走了,現在爸爸要每天上班,所以……“
“不……不……我不……”
兒子用暴戾的大吼聲表示反抗,大概是剛剛吃飽飯,他叫出的聲音特別尖銳。因爲是夜晚,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是她害死了媽媽,還有你,你們都是壞人。我同學都不願意和我玩,說我爸爸在外面有二奶,是壞人的兒子,這搞得我很沒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