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旺要塞的消逝沒有引起一點點的波瀾,帝國的主流媒體完全沒有任何關於這個地方,或者歐克襲擊事件的報道,整個輿論就像一潭死水。
只有東部行省一些不起眼的小報紙刊登了要塞被攻擊這樣的新聞,但往往第二天報社就會宣佈倒閉,所有撰寫相關文章的人員都會消失。
守軍的家屬也沒有得到一絲信息,他們完全被矇在鼓裡,甚至還能收到自己親人寄來的“平安信”。
至於那些戰役過後的倖存者們,在帝國的記錄上是完全不存在的,他們的命運無人可知,也許古老監獄中那偶爾響起的呻吟會是某種不愉快的結果……
“……我們奮戰到了最後。”
在尤希金敘述這些文字的時候,一根鋼筆正在皮紙上疾書,忠實的記錄着他所說的一切。
筆尖的刮擦聲聽起來是如此刺耳——他的生命完全維繫與抄寫員正在使用鋼筆筆和皮紙之中,這真是一件富有詩意的蠢事。
尤希金並不清楚他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有名字,雖然他嘗試詢問他,但是鋼筆抄寫的聲音是他唯一得到的回答,或許他的名字就就像這件牢室的黑暗一樣,明顯存在卻毫無意義。
“我們不是逃兵。”
尤希金對他說,而他也照舊沒有迴應他,不難想象尤希金對他的無動於衷感到多麼遺憾。
他曾經見到過那些帝國特別監獄的守衛,囚犯們稱他們爲“房主”,這是一個很合適的稱謂,但他們要求尤希金稱他們爲“看守”。不管如何,他還是被帶到了這間屋子,並用鐵鏈鎖在了牆上,就在當天晚上,他們剝奪了尤希金的視覺,將把他完全扔在了黑暗裡。
雖然尤希金看不到那位抄寫員的相貌,但是他猜測它一定某種經過改造的非人,傳言帝國有着許多秘密的禁忌技術,他甚至可以聽見他毫無感情波動的心跳,他的前肢在書寫時不斷髮出輕微的咔咔聲,歪斜的嘴中傳來平緩的呼吸聲。
他從未聽過它發出任何抱怨,很可能它已經不具備這種功能了。
尤希金一直在誠實的敘述整個戰爭的過程,並且力圖還原出最真實的部分。
開始之前,總有一個結束。
這就是爲何阿斯旺要塞會消失,而歐克大軍會崛起。
古克的傳奇始於對阿斯旺要塞的第一次突襲,從那裡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隸屬不同部落的歐克第一次團結起來,摧毀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的敵人,也幾乎摧毀了尤希金整個軍旅的生涯。
但這些他都不足讓他憤怒,唯獨這個……
在人類的歷史中,某些特定時期的記錄一定會遭到嚴重毀壞,期間事件的細節也被謊言扭曲,史書上只會記載一個相對和平且繁榮的紀元,正如人類從獸化之災中走出一樣。
儘可想象一下那個時代,帝國橫亙大陸,團結而強大,它擊敗了所有敵人,清洗了內部的叛逆,任何膽敢對神聖凱蒙信仰抱有不誠之心的人都被處以極刑,他們將爲自己不當的言論付出生命的代價,而帝國境內的異形生物也被抓獲並處死。
而事到如今,在這個黑暗紀元的末尾,那些勉強流傳下來地記錄着這段“黃金時期”的檔案,也早已被深深的埋藏了起來。
但事實上,危機依然徘徊,帝國最大的威脅從未被消滅,它們只是被遺忘。
更爲可怖的是,帝國也正試圖忘記他們,忘記那些爲了人類的生存浴血而戰的人們,爲了那座與敵同滅的要塞。
在來到這個地方時,尤希金便保證會說出一切,不管這裡的獄卒認爲他說的話有多麼瘋狂,他都會信守承諾,不爲生存也不爲幻想,只爲了讓那些鮮血能夠凝固在紙上,哪怕只是被塞在最隱秘櫃子裡的秘密檔案。
啪嗒
忽然,鋼筆跌落在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尤希金能夠感覺到抄寫員正在離開,時間竟然過得如此之快?他的記憶沒出錯的話,從對方進來到現在不會超過兩個小時,以往對方都要帶夠四個小時以上的時間纔會離開。
一股風從尤希金的臉上拂過,門被打開了,然後是陌生的腳步聲。
一個成年男人,並且穿着靴子。
從腳步聲中,尤希金做出了最基本的判斷。
然後亮光出現了,將黑暗蒸發,但也讓尤希金難過的瞥過頭,他已經有點不太適應這樣強烈的光線了。
但對方很貼心,明亮的白光被溫暖的昏黃所取代,尤希金慢慢睜開有些溼潤的眼睛,他又看到了這個房間原本的模樣,四面簡單的牆壁,一張黃色的木桌和椅子,上面一盞油燈正在燃燒。
桌子後面,一個帶黑檐帽的男人正靠着椅子,他的雙腳很隨意的搭在桌上,面孔隱藏在帽檐下,只露出長着胡茬的下巴,他身上那黑色的制服尤希金一點也不陌生,畢竟當初將他帶到這裡的人就是穿着這樣的衣服。
“尤希金·克拉克,出生於亞西利安行省的庫魯斯卡特村,父親早逝,由母親單獨撫養長大,有一個姐姐,已經嫁人,服役於阿斯旺軍團第二步兵師三團三營,軍銜是少校,曾參與第一次阿斯旺戰役,時任三營二連長。”
男人隨意的翻了翻桌上那厚厚的記錄本,並輕車熟路的將尤希金的履歷報了出來。
“見過優素福嗎?”
“見過。”
“和他熟嗎?”
“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營長,將軍很忙。”
“沒能結識你這樣優秀的軍官,他一定很遺憾。”
男人將腳從桌上放下,並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滄桑卻並不衰老的臉龐。
“我和他很熟,我叫迪亞哥·阿拉特里斯特。”
尤希金盯了這個秘衛好一會,他似乎見過他,但腦子裡沒有什麼印象了。
“阿拉特里斯特先生,我們……”
“我們可能見過,對吧?”
迪亞哥搶先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然後他站起身,來的坐在牀沿的尤希金身邊,看了一眼那鎖鏈,然後突然拔刀將其斬斷。
尤希金嚇了一跳,但很快冷靜下來,短暫的自由還是不錯的。
“我在不久之前曾經去過那裡……”
將細刃重新插回鞘中,迪亞哥坐到尤希金身邊,唏噓不已。
“那時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
“當時尚不完備的要塞正面臨歐克大規模入侵的威脅,因此我做了一個決定。”
說着,迪亞哥從懷裡掏出一根粗實的牙齒。
“它的,自然脫落。”
“誰?”
“古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