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韋恩最後一次哭泣是在他正要從男孩轉變爲男人的邊緣,但在失去雙親那漫長如一世紀之久的夜晚,男孩並沒有成爲男人,事實上,他最終成爲了一件武器,踏上了不需要感情也無須流淚的人生。
傷痛這種感情他當時不能理解,現在也不能,這種爛情的表示方式從來就不適合他。
一個新人正躺在手術檯上,被染血的機械臂照料著,某些身影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只看見了血肉被切的參差不齊,整個房間都灑滿了鮮血,空氣中有股原始而生猛的氣味,一種有別於人類身上所散發出的銅的味道。
也許又一個怪物要誕生了……
這個想法就此打住,他無法繼續想下去,試着去思考這些,無異於是去描繪從沒看過的顏色或是回想從沒聽過的歌曲,他的心智用盡全力驅趕了這個念頭。
歐克對於阿卡姆的屠殺還記憶猶新,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將大部分的力氣都用來殺戮這樣骯髒的野獸,他曾在平原、山丘和廢墟中與它們兵刃相交,他目睹了諸多人類難以想象的事物,有些很細微,有些則有如奇蹟一般。
歐克並不總是受狂怒而驅使,它們必要時也會謹慎,世人對於它們的大部分判斷其實是非常錯誤的。
他的身上至今還帶着許多場戰鬥中留下的傷疤,他本可靠著手術或肌膚移植來消除或治癒這些創傷,但他喜歡留下它們,那是他在這場野蠻戰爭中獲得的僅有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念及此處,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甲,很難想象這雙背漆成深紅色的鋼鐵利爪在過去只是脆弱人類的雙手,幾個月之前他接受了影子親王的邀請,爲了復仇從對方那裡借取了力量——雖然這麼說有些投機取巧,但他並不想讓自己意識到已然墮落的現實。
忽然,沉重而刺耳的呼吸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他甚至不必擡起頭。
他聞到了那人身上蠟燭的氣味,那股被緩慢心臟和虛弱血脈所推動的衰老血液所帶出的蠟的香氣,來訪著不但衰老而且還很虛弱。
布魯斯抖了抖身子。
“亞寧平大師。”
他向身着漆黑長袍的來者致意,老人點頭回應,在呼吸面罩內發出哮喘的聲音。
“你是什麼時候從前線回來的?”
“我纔剛到,大師,我是來找你的。”
“請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而且我們必須討論一些事情。”
房門開啓,從內傳來一股墳墓的味道,亞寧平走了進去,依然在呼吸面罩內氣喘吁吁。
布魯斯跟在後面,他的腳步重重地踏在甲板上,聲音迴盪於弧形的牆壁之間。
在這一刻,老人忽略了那些用鐵鏈懸掛起來的屍體,但布魯斯沒有,他踏入改造室的次數很少,就算經歷過如此之多的戰鬥,影子親王用來製造非人士兵的場所依然會讓他寒毛直豎。
就在這個地方,他曾看見他腦中的瘋狂被推擠而出,並污染了周遭世界,巫術帶來的諸多真相被書寫在剝皮的屍體和褻瀆的身軀上。
老人吸了一口空氣,潮溼的空氣在他的金屬口罩前凝結,在他的薄嘴脣邊形成了水滴。
“他時常跟他們說話。”
“跟誰說話?”
亞寧平指了指屍體。
“他們。”
布魯斯走近一個掛在半空中的屍體,輕輕地推了一下那裸露、慘遭凌遲的身軀,被鐵鏈掛著的屍體隨即前後搖望,某種黑色的液體從張開的口中滴落至地面。
“他還是一如既往讓人不愉快啊。”
他搖了搖頭,轉身面向這位被通緝了幾十年的黑巫師。。
“你想要我做什麼?”
亞寧平將自己一身老骨頭坐在木製桌子旁的一張椅子上,在不顯露出任何不耐的跡象之下,他的視線放在一張羊皮紙上。
隨後,紙張在他的瘦骨嶙峋的手上緩緩的搖動著。
“你似乎從不願意去了解你所服侍的人,韋恩。”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目光從他的工作上移開。
“其他人都想要了解,這不會讓你心有疙瘩嗎?”
這是第二次了,布魯斯心想。
“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
“的確。”
亞寧平撫了撫他枯槁面容旁的灰白頭髮,將一張羊皮紙遞過桌子,在攤平前他就念出了乳白色紙張上面的文字,夾雜喘息的聲音與咳嗽。
“布魯斯·韋恩,誕生於阿卡姆,父親是韋恩聯合鋼鐵公司的掌門人,母親來自本篤帝國有名的望族,幽影之刃的高階議員,還有……”
老巫師頓了頓,隨後搖搖頭。
“還有一個令人發笑的稱號——黑騎士。”
布魯斯·韋恩深吸了一口房內如同屠宰場一般的氣味,他的表情顯露無遺。
“我不是很確定我喜歡你的語氣,上次那個這麼嘲諷我的人很快就後悔自己如此做了,【裂心者】亞寧平。”
“噢?”
老人擡起頭,好奇寫滿了他溼汗的臉龐。
“那是誰?” wωw ⊙tt kan ⊙C〇
“我不記得名字了。”
“原以爲你們這些超人的戰士都有令人驚歎的記憶力,如果想要的話,能栩栩如生地重現當時景象。”
“我的確是,只是我從來沒問過他的名字,我當時正忙着將他活剝皮,現在告訴我你找我做什麼,亞寧平,希望你沒有把我錯當成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對方露出因年紀而發黑的牙齒。
“如果你想統帥一支軍隊,就得學會擁有耐心。”
布魯斯·韋恩哈哈大笑,吸入了一大口混合着化學藥劑和血肉氣味的空氣。
“你也認爲我會想要在這個狗屎一樣的地方獲得權力?就連你,他最寵幸的老魔鬼,也失去了理智?亞寧平,看着你活活笨死也未免太讓人傷心了吧。”
巫師將目光放回羊皮紙,在黑色的金屬口罩下微笑着。
“我知道你的秘密,韋恩。”
“我沒有秘密。”
布魯斯的手指撫過那張羊皮紙,輕輕地掠過墨水字跡。
“他告訴我了,他告訴我所有的事情。”
黑騎士微微地擺了擺頭,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
“我沒有秘密。”
他再次說道,但語氣之中缺乏堅決,更多的是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