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 小院
子裡那隻很彪悍的蝦米大叔一邊嘀咕什麼,一邊不大剪子修剪水草叢。
“誒,你認識他麼?”
“怎麼會不認識,他年紀很大了,子恆小時候都是他一手照顧的,我也要稱他一聲蝦叔的。”“哦……”我恍然點頭,怪不得他對小心這麼不假辭色。嗯,蝦叔,這稱呼怪怪的。
鳳宜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欠扁:“既然他在,那咱們就不用費事了。”他撿了塊小石子扔進院牆裡去,那個蝦叔一下子挺直了腰,轉頭的同時,一手已經亮出把寒光閃閃的彎刃刀來。
“蝦叔,是我。”鳳宜朝他招一招手。
“呃?”蝦叔愕然之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和麪對小心時候的那副晦氣表情成了鮮明對比:“你,你是小鳳啊,你這是從哪裡來啊?”
“小聲些,我來這兒子恆可不知道。”鳳宜笑嘻嘻的拉着我從珊瑚叢後出來:“這是我娘子桃華,這是蝦叔。”
我倉促笑,點頭問好:“蝦叔。”
我們不是要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麼?鳳宜這麼一嗓子喊過,子恆說定會聽到吧?
“哦,我是聽說你成了親了,哎呀呀,新娘子真是又端莊又大方啊,嗯,是個好姑娘。”
這位蝦叔……我知道我長地不咋地。謝謝您老還能整出端莊大方這些詞兒來表揚我啊。
他推開門出來。彎刀收了起來。笑地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來來。你們快進來。我這就去告訴……”
“蝦叔。我正要和你說。我們來地事。先別告訴子恆。”
“哦?”
“你也知道他。什麼事兒都想自己扛下來算。我是擔心這次他有些話不好話。有些事不好辦。所以……他要知道了。我這趟可能就白來了。”
蝦叔連連點頭:“說的是!他就是那副脾氣,和他娘一模一樣。放心,你們快進來吧,他不想聽外面的吵吵鬧鬧把自己關屋裡呢,肯定不會知道你們來了。”
我們跟在他後面進了院子。地下鋪着細細地白砂,步石小徑,路旁是婆娑飄蕩的水草,安靜中透出一股生氣。鳳宜左右看看:“我也有好久沒來了,這裡一點兒都沒變啊。”
“是啊,來來,你上次住過的屋子,我一點兒沒動,你走時什麼樣還什麼樣。”
我們穿過庭院,沿着迴廊走到盡頭,鳳宜的表情有些懷念,他推開一扇窗:“你看,那間就是子恆地屋子。”
我探頭過去看,隔着假山和水草,能看到半扇窗子。
“來來,吃些點心。”
蝦叔張羅了好幾樣吃的,糕餅,果脯,還有海子什麼的,還有一壺茶。不過,點心也好,茶水也好,都是涼冰冰的。當然,也可以用其他辦法加熱,只是在這裡,水族一般都不生火。
我想也許水族們對生火有心理障礙吧。不是辦不到,而是不想那麼做。
“蝦叔坐,咱們有好久沒見了。”鳳宜把茶推給我,然後掏出酒來倒進茶杯裡:“來,蝦叔,我敬你。”
“好好,”蝦叔露出饞涎欲滴的表情,端起酒來深深嗅一下:“好香!你身上可淨是好東西。這還有沒有?送我兩罈子,我留着慢慢喝。”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捏了兩顆海子吃。唔,是醃的,微微帶點腥味,鮮香滿口,味道很不錯。
他們推杯換盞,有來有往的,喝地不亦樂乎,蝦叔喜歡杯中物,可是看起來酒量不行,臉紅紅的,說話也有點含糊不清。
“蝦叔,那個小心的事,你清楚麼?”
他衝我翻白眼:“別提這種人,掃興。”
呃,一顆肉卡在喉嚨裡了,我急忙喝了一大口茶。
鳳宜說:“不瞞蝦叔,我們之前都還以爲她被董仙子辣手殺了,後來才知道上了她的當。說實在的,我一想起來還覺得這口氣咽不下氣,經過見過的事也不少,居然陰溝裡翻船,被她給騙過去了。”
蝦叔砰的一拍桌子:“嘿!這也怨不得你們!我也讓她騙的團團轉啊?當年子恆犯了規條要被囚禁之時,還將她託付給我照顧,我還覺得她性子安穩,又老實!老實個屁!她開始還算安分,我教了她些刀法什麼的,還去請別人幫忙,教她些心法,點撥她修煉之道。
結果沒過幾年,她就攀上高枝了!認識了正殿那邊的人,出去地時間越來越長,後來乾脆就不回來了……”
得,蝦叔抱怨起來就沒個完了。
我有點走神,蝦叔看起來不但臉紅了,凡是能露出來的皮膚都紅了,就跟熱水燙過似的……咳,好吧,也許蝦子就是這種體質,一熱就發紅。
“後來我還以爲她雖然人大心大,還是不忘本的,後來她又回來追隨子恆吧,我還有意替她瞞了那些事……唉,要知道後來那些事兒,我肯定……”肯定下面的話,被一杯酒給一起灌進肚裡去了。
我再轉頭看看子恆屋子的那半扇窗,窗子關着的,子恆在屋裡面做什麼呢?練功?還是看書?還是在思索問題?
“其實……這東海,再沒多少值得留戀的地方啦。”蝦叔嘆口氣:“連我有時候,都想索性找個小地方養老去算了,這裡天天這事兒啊,你看前面,那邊,”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我們來時經過,就是遇到那些漂亮侍女的地方,那裡再向前走是一大片宮殿,廣闊而巍峨,仙界地宮殿我沒見過,魔域的宮殿只隱約看到個影子。我想,此處的亭臺樓閣宮殿軒室絕不比前兩者遜色,飛檐畫棟異彩輝煌,朱漆廊柱上有華麗的紋飾,地板用珠貝珊瑚攢平雕琢,說不盡的華美瑰麗。
“那就是水晶宮。很美啊,我還是小孩子地時候,第一次看到水晶宮,我想跪下去親吻它的地面。它太美了,但是也太冰冷了。無數地水族都想往能進入水晶宮,能在那裡有一席之地。但是每天從那裡擡出來的屍首,和第一次踏入那裡地人,一樣多。還有的,根本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啦,連一個小小的水花,一點漣漪都沒驚動。”
“就是這樣,我在這裡住了很久了,看的也太多了,有時候我覺得,這水晶宮簡直是屍骨堆起來的……”
可不是麼,我也這麼想。那些珊瑚,>,還有那比琉璃瓦更晶瑩剔透輕薄的蚌殼鋪就的屋頂……可不都是屍體嘛!
天色暗下來,頭頂的天……嗯,這裡不能叫天空,從窗子朝上看,一片深墨碧藍地水色。水晶宮那方向光彩輝煌,就象上輩子城市裡,打起無數的霓虹燈,閃爍照耀着,明亮的有如白晝。
我忽然想起來,好象上輩子離我家不遠有個夜總會之類的地方,名字就叫水晶宮——只是,當然沒有這個水晶宮漂亮華麗。
外面又有人敲門,我和鳳宜在屋裡沒動,從窗縫看出去,隔着影影綽綽的寬海藻,有個梳着朝天辮的小童子站在門外:“蝦叔,今晚有大宴會哦,我哥叫我送些酒來給你——咦?你已經喝啦?”
“多謝你哥哥了,唔,這可是好酒啊。”
“嗯,就知道你喜歡,我哥偷藏了一大瓶呢,都在這兒了。對了,子恆哥哥呢?”
“他看書呢。”
“嗯,這是兩塊盒子肉,我記得子恆哥哥喜歡吃這個。”
“真讓你和你哥費心了,我也替公子謝謝你們。”
“嘿,蝦叔你別客氣,我走啦!”
蝦叔端着肉和酒回來,咧開嘴笑:“來來,公子不在,便宜咱們啦,這個盒子肉平時可不常做,有大宴的時候做做。”
我好奇的捏起一塊來:“這是什麼肉?”
“牛肉,還有豬頭肉,兩片藕一夾,裹着麪糊蛋清什麼做的。”
“哎,這東西很平常啊。”
鳳宜擡起手,啪一聲敲在我腦門上:“這可是海底,不養牛羊的地方。”
“哦哦,對,物以稀爲貴。”
就是藕盒啊,這個東西在我們那兒普通,到這兒金貴起來了。
既然我們不稀罕,這些就都便宜了老蝦叔了,他是咬一口藕盒,就一口酒,吃地那叫一個滋潤啊,臉上紅的都放光了。
我們又說了些閒話,老蝦叔酒多了話也多,又說起最近水晶宮裡的新鮮事兒,一位新美人又得了寵了,又是新生了一個小子辦了酒宴了什麼的,聽起來這個龍宮頗不太平,裡面美人如雲,暗潮涌動啊。
我們這屋裡酒香暖暖的飄蕩,我沒喝多少,都給薰的有點醉了,趴在窗戶邊瞅着院子發呆。水草飄蕩的姿態那麼柔軟輕盈,真美。
子恆大概在這裡度過很長時間的時光,有個挺性格的老蝦叔陪着他……
我有點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忽然被一陣激烈地敲門聲驚的一下子擡起頭來。
“蝦叔!蝦叔!”
我愣了下,聽出來這個聲音就是剛纔來送東西的那個孩子,可是那聲音惶急的都變了調,就我發愣的功夫,他又使勁地砸了幾下:“蝦叔,快開開門啊——蝦叔!”
帶着哭調,都直了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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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一看,喝了我們帶來的酒,還有那孩子送地酒,蝦叔已經徹底紅了,弓着縮成了一團,盤在桌子底下睡的人事不醒。鳳宜和我交換了下眼神,我站了起來,彈彈指把自己變成蝦叔地樣子,然後大步出去應門。
穿過院子時我轉頭看了一眼子恆的屋子。
他八成是入定了,要不然不會這麼大動靜都聽不到。
我一開門,那孩子一頭栽進來,兩手緊緊攔腰就把我抱住了,哭喊着:“蝦叔!求求你,快救救我哥哥吧!”
啊啊,我真想早點睡啊……可怎麼又到這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