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把宋晨晨的遺書遞給了我,然後關上了門,帶着小崔去處理宋晨晨的身後事,留給我們幾個人靜靜思考的空間。
我顫抖着手,打開了宋晨晨寫的遺書,雙手忍不住發顫,一想到她已經死了,孩子已經死了,我便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幾欲昏闕。我抖開了遺書,整整三頁,她的字寫得很娟秀,從字跡上便可以看出,她從前對待人生的那股認真勁。我從第一行開始讀起,看到的文字裡的宋晨晨,和我對她本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她的文字冰冷而絕望,透着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在遺書裡說:我謝謝阿炮,曾經給了我這一輩子最好最美的生活,可是我沒有珍惜。我後來才知道,這些年我經歷過的男人裡,只有阿炮是真正愛我的。
她還說:易之之,我恨你是因爲我深深的羨慕你,羨慕你永遠活得那麼坦坦蕩蕩,你永遠有這麼多人愛着你,你永遠都不會被道德輿論所譴責。而我呢,我一步錯,步步錯,每走一步錯一步,我已經找不到我人生的方向感了。我也是重點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可是爲什麼我的人生,卻逐漸過成了這副模樣?
她對小米說:米佳,對不起,我搶了你的男人。只是當時,小崔像救命稻草一樣出現在我的身邊,我本能地抓住他,想借助他留在t市。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一直以來都只顧自己,從未考慮過別人的感受。米佳,直到我真正認清楚小崔的面目,我才發現自己錯了,又一次錯的離譜。
她對小崔說:小崔,對不起,我利用了你的同情心。我們兩,就像兩個騙子,騙來騙去,最後把生活都變成了謊言。或許你娶我,就是我們人生最大的諷刺吧。我還稀裡糊塗生下了這個孩子,以爲用孩子就能把你牢牢套住。沒有想到,我們兩個都是同樣一種人,我混蛋,你比我更混蛋。哈哈,所以我帶着孩子走了,他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遺傳了我們的基因,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吧,所以,我帶着他一起走了。活着好累,好絕望,我知道我把自己的人生徹徹底底毀了,我已經看不到人生的任何希望,所以,我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沒有人會掛念我。因爲我活該,我做了太多的錯事。
信上有些字跡已經模糊,我想,她一定是邊寫邊哭,她一向是狠得下心的女人,她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想來也並不是非常的意外。信裡,透着她慢慢的悔恨和漸漸甦醒的良知。
她在信的最後說:永別了,所有恨我的人。我知道我這一世做人很失敗,希望我的下一世能夠做一個像易之之這樣的女人,希望我在這一世裡沒有得到的,能夠在下一世裡有所補償。我這短短的一生如此的不光彩,真是辜負了徐成當年資助我的那份心。想到從前的自己,那麼拼命地讀了十幾年的書,以爲從此就可以出人頭地的生活,沒有想到,最終等待我的,會是一條不歸路。蒼天,我宋晨晨到底是因爲什麼,纔會得到這樣的結局?
看完了整封信,我像有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裡一般,說不出的難受。我把信遞給了他們,呆呆地走出了門外,戴翔威趕來了,我勉強對他笑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他的懷裡……
我做了許許多多的噩夢,夢裡,我夢到宋晨晨張牙舞爪叫我拿命給她,我還夢到了那個孩子對我燦爛的笑着結果突然就變成了一攤肉泥,我夢到了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面都是宋晨晨恐怖而又駭人聽聞的笑聲,無數的夢靨困擾着我,我從一個夢中大汗淋漓地醒來,又轉而進入了另一個噩夢之中,就這樣循環往復……
後來,我聽到了一陣梵唱的聲音,頓時覺得心緒平和了好多,籠罩在心尖上的那片烏雲也逐漸散去了,我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等我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老頭兒在山上的那所宅子裡了。
我的牀邊圍了幾個人,老頭兒和高雄坐在了不遠處的茶几旁邊,戴翔威坐在我的旁邊,見我醒來了,趕緊握着我的手說:之之,你醒啦。
我說:做了好多好多的噩夢,想醒就是醒不來,我在夢裡跑來跑去,結果卻是從一個噩夢進入到另一個噩夢裡。
老頭兒邊喝着茶邊說:你這是被夢靨困住了,我給你念了心經,幫你解了那個夢靨,所以你才能安穩的睡一覺。
戴翔威說:你都不知道你前兩天有多恐怖呢,一會兒大叫不止,一會兒像夢遊似得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大哭,一會兒又大叫的。還好聯繫上了高伯父,他趕緊回來了,給你念了什麼經,你纔不像那樣中邪了。媽的,這事情好邪乎啊,有時候都由不得人不信。
我揉了揉痠疼痠疼的腦袋,老頭兒趕緊叫人給我端來了一碗綠豆粥,我喝了一碗之後,還是覺得肚子空空的,又要了一大碗,全部喝光之後,這才覺得肚子飽了許多。
我從牀上坐了起來,戴翔威給我墊上了枕頭,然後說:你別對那事兒太上心,她的死不是你的責任,你就是太自責纔會被心魔控制住。你看,走火入魔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我說: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麼事,宋晨晨的後事是怎麼處理的?
他嘆了口氣,他說:宋晨晨一死,小崔也跟你似得中了邪,整個人好像抽風了一般胡言亂語在醫院躺着呢,小米沒有辦法,只能去醫院照顧他。阿炮也不停地拉肚子,吃藥也不管用,最後還是高伯伯出馬,給阿炮吃了點香灰,阿炮纔沒事。這事兒說來也特別奇怪,以前我還真不相信有這麼玄乎,現在才發現,科學解釋不通的事情還真多。
老頭兒在那邊捋着鬍子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冤家宜解不宜結。之之,一切都是她的造化,你不必過於自責。
可是我一想到宋晨晨和那個孩子的死,心頭還是無比沉重。雖然是她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但是我始終爲我把人性想得過於險惡而自責。她之所以心理扭曲至最終自殺身亡,這其中的原因,是否也是因爲我們對她的種種不經意的藐視和看輕呢?
我的心緒還不是很穩,一想到這些,我就有種噁心作嘔的感覺。沒多久,我又把剛纔喝下的綠豆湯給吐了,老頭兒很淡定地叫人再盛了來,然後說:這些天你就別下山了,安心在山上呆着吧。我教你一些佛法口訣,先穩住你的心緒先。
我點了點頭,此時此刻,有老頭兒在身邊,我頓時覺得安寧了許多。算了算日子,我醒來的時候,正是臘月二十九,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老頭兒說,這個年,就在山上過,算是彌補我去年沒有陪他的遺憾。
說到去年,不免又讓我有些感傷。去年的此時,我已經回到了徐成的老家,在一片歡笑聲中接受着祝福。那種初爲人母的喜悅還歷歷在目,可是如今,卻恍如隔世了。
徐成還在國外,或許他對國內的一切都並不知情。那個電話之後,我再也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或者短信。我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問戴翔威有沒有聯繫過,戴翔威搖了搖頭說沒有。我的心裡有種隱隱的擔憂,也不知道他在異國他鄉,這個年過得如何。
老頭兒爲宋晨晨和那個孩子做了一場法事,超度了他們的靈魂。老頭兒說,他們應該已經安穩地去投胎了,不會再有怨念留在人世了。
對於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我從前一概是不信的。可是這兩天發生的這些事兒,倒讓我不得不有些相信了起來。
老頭兒把我留在了山上過年,索性大家都一車上了山陪我們過年。山上雖然寒風料峭,但是老頭兒早就在他的禪房裡鋪了地暖,所以躲在屋子裡也不會冷。
宋晨晨的意外死去不僅震驚了t市,也讓我們這些人的心情都十分的低落。我想,大家願意追隨我一起上山過年的重要原因,無非是把老頭兒當成了福星了,好歹呆在離佛祖比較近的地方,又有老頭兒和高雄在這裡,大家心安不少。
我昏睡了兩天之後就沒事了,只是吃的比平時多了一些,老頭兒醃製的一些野菜酸酸辣辣特別開胃,每天就着那些小菜,我一餐能吃三碗粥,連我自己都佩服我的食量。
大家大概平時吃葷腥吃慣了,到了這裡吃這些素菜倒是個個都覺得胃口大開,雖然冬天了,山上的蔬菜也是從山下采購回來的,但是老頭兒平時囑咐別人曬的一些乾花、野菜乾、筍乾之類的通通拿出來燒了,雖然山上不能吃葷的,但是用寺廟裡特製的山茶籽油炒出來的菜,特別的香。
大年三十,沒有酒,沒有肉,沒有春節晚會,大家第一次過了一個如此清心寡慾的大年。老頭兒弄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蔬菜火鍋,再叫人準備了若干個小菜,大家就這麼圍着火鍋吃着聊着,雖然氣氛不高但是每個人的心裡都很平靜。
老頭兒在屋裡焚起了一種特別的香料,他說這種香能夠讓大家的心靜下來,不被心裡的雜念所幹擾。
高雄自從跟了老頭兒之後,話語很少,真的變成了地道的僧人,坐在那兒幾乎沒有存在感。可能戴翔威在,面臨戴翔威,多少有些尷尬,所以他沒坐多久,就回去自己的房間誦經去了。
我說:老頭兒,高叔叔的變化可真大。
老頭兒說:這就是佛學的妙不可言之處。
我笑了,我說:哪天我也好好和你學學。
老頭兒笑眯眯地說:之之啊,這兩天感覺身體如何?
我說:還可以,在山上吃得飽睡得好,就是感覺這兩天特別想睡覺,老是犯困。
老頭兒說: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我說:什麼?
他說:恭喜你,之之,你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