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徐成坐了下來,仙女和老劉坐在一塊兒,老頭兒已經自顧自地泡起了茶,這傢伙果然是嗜茶如命,看見有茶具就自己動手了。
徐成說:不會的,胃鏡檢查和x線鋇餐檢查都確診是胃癌,檢查的時候還在進展期,距離現在好幾個月了,現在不知道是否到了晚期,我一直沒有吃藥,感覺身體越來越差了。
老頭兒頗懂些醫術的皮毛,但是對於這種大病,他也是素手無策,老頭兒說:依我看,還是得去醫院看看,這事兒馬虎不得。徐成,別再拖了,聽高伯父的話,去醫院吧?
徐成對於高家覆滅的事情還是難以釋懷,他滿是歉意地對老頭兒說:高家的事情,事後想想,是我太過激了。高伯父,對不起,讓高家這麼多年的基業毀於一旦,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哎。
老頭兒擺了擺手,然後說:商場如戰場,勝敗是兵家常事,你不必過於介懷。更何況,我對高家早就另有安排,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你如今正當年,不要輕易放棄生存的念頭。聽前輩一句話,積極去治療。依我淺薄的命理之術來看,你命數未盡。
老頭兒所說的話其權威性不言而喻,他早就說過我命中註定有子,如今我果然就懷上了。仙女一聽老頭兒這麼說,頓時就一屁股坐了過來,拉着徐成的手說:阿成,你看,老頭都這麼說了,明天我們陪着你去醫院看看吧。
仙女坐在徐成旁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慰了老半天,我一聲也沒吭,只是拉着徐成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然後我自己的手緊緊握着他的手。他終於答應了再去醫院複查的要求。
仙女給他煮了白粥,很軟糯的那種,他吃了一小碗之後不久,就又開始了腹痛,他捂着肚子,臉上的表情格外地糾結而痛苦,他說:之之,每次進食後都如此,不必擔心我,過了一兩個小時,就會緩解了。
我看得直掉眼淚,我說:你怎麼那麼傻,哪怕吃點兒藥緩解一下痛苦也好,爲什麼什麼藥都不吃呢。
他苦笑着說: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兒痛苦算得了什麼呢。我能忍,我能撐。
我邊幫他擦着汗,邊說:有病不治硬撐着,這是逞英雄,不是真英雄。真正的英雄,應該勇敢地治療,正面疾病纔對。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頭上冒了出來,我知道他身體很不舒服,但是還是忍不住地指責,此時此刻,恨不能代替他去疼去痛。
他說:我這不是答應了你們明天再去複查麼,雖然我知道結果肯定是再一次的失望,可是爲了你們,我願意去試試。之之,我其實很怕去醫院。我曾經在醫院裡,親眼目睹了爺爺、伯父、父親三人的死去,都是同樣的症狀,都無法醫治,花再多的錢都沒用。
我擰了毛巾,不斷地給他擦着額前的汗水,我說:胃潰瘍很容易被誤診成胃癌的,老頭兒說的話我信,我不會相信老天會捨得這個時候把你帶走。萬一真的是胃潰瘍呢,你這麼下去,急性變成了慢性,慢性拖成了癌變,那時候才後悔莫及。
折騰到半夜,他的痛苦終於慢慢緩解,我握着他的手,輕輕地哼歌給他聽,他疼着疼着就這麼睡着了,我看着他瘦削的臉,深陷的眼窩,臉上的皮膚鬆弛得滿是細紋,整個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心裡又一陣的揪心。
我關了燈,下了樓,仙女、老劉、老頭兒三個人都還沒有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着茶,一邊聊着徐成的病情。
見我下來,仙女立馬迎了過來,她說:徐成怎麼樣了?好點兒沒有?
我點了點頭,我說:痛了一個多小時,現在睡着了。
老頭兒說:我打電話問過老朋友了,他說慢性胃潰瘍的症狀和胃癌很像,臨牀很容易被診斷成胃癌。他推薦了我一個這方面的專家,在上海,明天我們得陪徐成去上海。掛號的事情不用操心,這個我來搞定。
我點點頭,他看了看我,然後說:累了一天了,趕緊睡去吧。明天一早上我們就出發。
仙女說:我陪你去睡吧,我們三個老人睡眠短,坐這兒聊聊天。
我說:不用了,我陪徐成一起睡。你們聊着,別聊太晚。
我再次上了樓,輕輕地躺在了徐成的身邊。我以爲他已經睡熟了,沒想到,我剛躺下他就轉過身來,環住了我的腰,然後輕輕地說:之之,真好,你又在我身邊了。
我握着他的手,我說:親愛的,睡吧,安安穩穩睡一覺,我們明天就去看病。
他變得特別的乖巧,把頭埋在我的脖子裡,他說:好,都聽你的。
我轉過身,想親他,他又躲開了,他說:之之,不可以。
他固執地堅持,我便只能親親他的臉頰,他摸着我的頭髮,他說:之之,好長了呢,都齊腰了。
我輕輕地說:待我長髮及腰,將軍歸來可好?我等着你娶我,所以,你一定不能放棄。
這個夜,格外地深沉。過了那麼那麼久的時光,我們終於再次躺在了一起。從前在牀上生龍活虎的他,如今已然安靜的很。夜裡,他痛得翻來覆去,我起身他卻不讓,他說:之之,疼一會兒就好,別起來,你睡你的。
好不容易天亮了,我們都早早地起來了。老頭兒連夜拖人訂了票,我們幾個人坐上了最早班的飛機,飛到了上海,徑直去了老頭兒朋友推薦的那家醫院,找到了那位專家。
我堅持陪着徐成,他不讓我去,他說不想讓上次的情況再一次發生了,我搖了搖頭,我說:不會的,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情況了。我必須陪着你,從再次找到你開始,我就告訴自己,一定不要再離開你。
老頭兒幫忙張羅着,安排徐成住了院,這是一傢俬立醫院,環境設施都特別好,給徐成安排的房間,色調看起來很舒適。這大概是這家醫院最高級的病房了,還是套間,我們都避免了住酒店的麻煩,有專門的房間供家屬陪護,雖然有些小而擁擠,但是已經很好了。
陪徐成去做檢查的時候,他頭上的汗冒了一次又一次,我不斷地給他加油打氣,每一項檢查,他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纔敢去。我知道,他其實很怕離世,比任何人都怕。
醫生已經給他開了藥,也有專門的護士按時過來給他輸液,每天的膳食都會按時送過來,家屬則可以到餐廳吃飯,各方面都很人道,在這裡更像是度假,完全沒有在醫院的那種侷促感。徐成說:這裡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我點了點頭,我說:老頭兒特地託關係找的,讓你能夠住的舒心點。
輸了液,按時吃了藥,還有有效果的,他的疼痛明顯緩解了很多,我嗔怒地責備道:你看吧,早點吃藥省得受多少罪,你還不聽。
他笑了笑,他說:我能扛過去的,那點兒疼痛算什麼。每次疼的時候,我就抱着枕頭叫你的名字。之之,你會不會笑我,我現在感覺自己越來越幼稚了。
我握着他的手,我說:只要你能好,哪怕你變成了一個孩子天天找我要玩具玩,我都願意,我只要你活着,我就安心。
他把我的手放在脣邊輕輕一吻,然後說:傻丫頭,我何德何能,讓你這麼不離不棄?
我說:我又何德何能,讓你默默爲我做那麼多。老公,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答應我,堅強地面對一切,爲了我,爲了我們的寶寶,加油,好嗎?
他點了點頭,他說:我會的,之之。你在我身邊,真好。那幾個月我都感覺自己彷彿被世界拋棄了,我每天晚上做夢,都夢到你離我越來越遠,遠的我都看不見。
我愧疚地錘着自己的胸口,他抓着我的手不讓我捶,我說:對不起,如果不是天意的到來,如果不是仙女提醒我,或許我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這一切是你故意安排的局,或許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你。
他捏了捏我的臉,然後說:傻丫頭,那纔是我希望看到的。既然不能給你幸福,就讓你沒有顧忌的去找屬於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陪着我痛苦。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現在一點都不痛苦,你在我身邊,我反而特別的平靜。我能陪着你,我們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就是最好的幸福了。你一個人躲起來,讓我們都找不到你,纔是最大的自私。你這麼聰明,怎麼就不明白,消失比疾病本身更讓人恐懼。你想過有一天我們這些親人突然知道你離世的感受麼?你想過你母親聽聞你離開這個噩耗時的痛苦麼?親愛的,你這纔是真的太傻。你以爲你一個人承受,我們就都能安然活着麼?不,如果等你離開我才知道,我的心會永遠無法平靜,我會痛苦一輩子,我會愧疚和自責一輩子,你懂嗎?
我說着說着,又哽咽了,他聽了我的話,深情地看着我,摸着我的臉,他說:你說得對,親愛的,是我自私了。好,我聽你的,等檢查結果下來,不管是怎樣的結果,我都會打電話告訴我媽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管能不能治好,我都會堅持治療,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終於把他說動了!我內心一陣暗喜,我說:這纔是我的男人!不管是多壞的結果,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現在,我們一起祈禱,祈禱上天只是和你開了一個黑色玩笑,祈禱你不是真的胃癌,雖然該死的胃潰瘍也很討厭,但是比癌真的好太多了。
我的話讓他破涕而笑,他跟着我一起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那一刻,我在心裡對上天說: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二十年的壽命,來換取他的健康與平安,請求上天,再給我們機會,讓我們好好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