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 一連幾日,竇懷啓都沒有再出現,姜裳懶懶的躺在木榻上, 手爐在她右手邊安靜的釋放着溫暖。
她臉色冷淡, 緊抿着脣, 孤傲的看着門外的那棵桃花樹, 司音從屋外端着茶點進來時, 正好看到姜裳這副模樣,有些心疼。
“小姐且莫再傷神了,那沒良心的竇懷啓離開了, 是小姐的幸運,枉費小姐待他這般好, 他竟突然離開了。若要奴婢說, 老爺新派來的護衛也不差, 小姐怎將人給推了。”司音將茶點擺好,疑惑的出聲道。
聞言, 姜裳皺了皺眉。“司音,前日我便已交代於你,從今以後姜府再無竇懷啓一人。你莫要再提他。”
司音懊悔的伸手在嘴脣上拍了拍,“是奴婢失言了。”
原來自從竇懷啓離開以後,姜裳已命人嚴於口風, 就當這姜府從沒有過竇懷啓這人, 下人們都以爲是小姐恨透了竇懷啓。
就連司音也道是竇懷啓所作太過忘主, 背信棄義, 當年若不是主子將他救回來, 現在的他還指不定在哪家屋檐下借三寸土地,合風雪共眠。
姜裳所想自然不是如此狹隘, 她只是在掃清竇懷啓留下的痕跡,以免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細細一算,認識竇懷啓的下人幾乎已被她放出了府,蘇氏和爹孃處也做了提醒,剩下的大多隻有一面之緣,只是這司音不願離開,姜裳也就由她留在院裡了。
“記住了,姜府從無竇懷啓一人,若你再提他的姓名,我只能將你放出府了。”姜裳看了眼自小跟在自己身後的司音,語氣帶着警告,片刻後視線微斂,“此事不僅僅是失言,他日你自然明白,這幾日你只需好生牢記我的交代足以。”
司音連連點頭,“奴婢記下了,奴婢還想在主子身邊多待幾年,望主子成全。”
“嗯。”姜裳短促的應了聲,視線仍停留在門外春意傲然的春景中,不知她在思索着什麼。
......
四日後,姜裳正端坐在書桌旁,書頁半開,司音在一旁替她研磨,姜裳手中的毛筆停了又行,卻只道了兩字。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有士兵上門了。”
一奴才從院門處就開始扯着嗓子大呼,姜裳透過窗戶看向那已跑得衣領凌亂的奴才,方知她預料中的事終於發生了,她順手將寫着‘安好’二字的信箋揉皺甩進畫筒裡,將毛筆一擱。
“走吧,去瞧瞧又是什麼牛鬼蛇神來我姜府放蕩。”
姜裳拂袖起,往前院走去。才及前院大廳外的小道上,就已聽見響徹天際的哭泣聲。
“逆子,你豈能這樣做?”
這似乎是二孃的聲音,姜裳伸手撥了撥身旁的樹葉,遠遠看去。
大廳前的院子裡,穿着白色長裙的姜煙煙與一身着鐵甲的將士正站在最前處,身後跟了個大太監,大太監手上還拿着副畫像,再往後一瞧,是三四十個士兵,左手把着腰間的刀柄,虎視眈眈的盯着孟青容與蘇氏二人。
見這景況,姜裳大致已猜到,想來是這姜煙煙跑去與他人說了竇懷啓的事,遂派了士兵前來,只是不知這他人是何人?若是說那人是三皇子宇沿邢,她是定不會有懷疑的。
哪知道下一秒,那大太監已上前跨出一步。
“奉皇上的旨令,特地前來抓拿涼國逃犯,姜家窩藏罪犯視爲包庇他國之人,理應算作叛國。”他自顧自的說了一大段,似乎就欲抓人行法了。
姜裳眉毛一揚。“慢着,公公所言我有一事不明。”
大太監念得正興起,突然被人打斷,他怒目朝着發聲的地方看去,見一穿着杏花色短裙的女子從庭院外的小道上走來。
“你是何人?敢質疑皇上的旨令。”
“公公,皇上的旨令,臣女豈敢質疑,只是臣女有一事不明,我皇一向是非分明,這聖旨中的罪犯之人尚未抓到,何以說是我姜府私藏?又何以說是我姜府叛國,這豈非壞我皇的名聲。”
“呵,你還敢質疑”姜煙煙也沒等大太監吭聲,突然大聲說道。“姜府有沒有這個人,我能不知道?我這雙眼睛曾經瞧了他多次,豈會認錯!”
“是嗎!那依你所言,你定然極爲了解我姜府,是與不是。”
“那是自然的!”
姜裳見她自得滿滿的模樣,心裡不免輕呵一聲。“既如此,我問你,你的親孃,姜府的蘇氏,今年是何年齡?生於何年何月?這件事,即便你離家兩年,你也應該知曉。”
姜煙煙瞥了眼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的蘇氏,半天張不開嘴,最後思索了一會兒,方纔破罐子破摔的說道。“我離家那麼久,哪裡知道這件事。”
“呵,大人。”姜裳行了個禮。“你也瞧見了,我這妹妹離家已久,連自己孃親的生辰都已不記得,又豈會知道我們姜府有沒有這麼一個賊子,若我說,拿賊抓贓,大人大可以派士兵將我們這姜府好生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這賊子的下落。”
那將領看了眼大太監,“來人,全面搜查。”
如水般的士兵涌進姜府的各處庭院,將所有的人都趕至前院,再由大太監按着畫像一一對比,估摸着過去了一個時辰,他才皺着眉對着將領搖了搖頭,“沒有。”
那將領一聽臉色也是一沉,他轉過頭,對着姜煙煙說道。“來人!將她抓起來。”
“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們肯定是早就知道消息了,所以將那人送出去了。”姜煙煙掙扎着,不想被人擒住。
“笑話,這事是太子今日在朝廷上親自說出來的事,這姜府內外也被我的士兵給圍住了,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更何況人!你就是妖言惑衆。”
那將領見她掙扎得劇烈,本就是個武臣,也懶得再管男女之嫌,他上前一把抓住姜煙煙的右臂。“這些話你且留着,等與我去見皇上的時候說吧。”
蘇氏在一旁看着,雙手都快揉皺帕子,她多想將姜煙煙救下,可她無計可施,雖然之前姜煙煙帶着士兵前來,說了些令人心寒的話。
可畢竟是母女,若不是她沒有辦法,哎,誰叫她沒有辦法。蘇氏的視線在姜煙煙身上停留,目送着她離去,可直到姜煙煙離去,她也未曾回頭瞧一眼蘇氏。
一時間,庭院裡剩下的人是大眼瞪小眼,被留在原地的大太監收起畫卷說道。
“等着吧。”語氣傲慢。
這一等,就又過了快一個半時辰,回來的人也不是之前的那個將領,而是另一個太監,他小跑着跑到大太監的身邊,壓着嗓子說道。
“變天了,皇上將太子廢了,降下天牢了。看來張家也要敗落了...公公快隨我一同回宮,皇上說了,此事只是個誤會。”
這個意思便是姜家無憂,既然如此....
大太監熟練的帶上笑容,“姜小姐,此事都怪令妹說些奇怪的話,還望不要往心裡去。”
說着便招手讓士兵先行,自己也欲離開,卻見一玉手伸上前來,“慢,公公,臣女還有些閒話想要與公公聊聊。”
“何事?”
姜裳將手腕間的玉鐲脫下,小心的塞到大太監的手裡,“臣女愚鈍,今日之事令臣女有些疑惑,還望能解答幾分。”
大太監一看左右無人,將手鐲收好,小聲道。
“今日這事不是三兩句便能說清的,大致是今日上朝時三皇子說太子叛國,私底下與涼國的使臣來往,太子解釋,便提出這叛賊的事,又有人證,皇上自然氣憤,立刻便讓奴才帶着旨令前來宣讀,哪裡知道是個誤會,細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姜老身處在朝廷中,今日之事定然比奴才更清楚。”
姜裳笑了笑,將手收了回來,目送着大太監離開了。
她想過宇沿邢,卻沒想到要害姜家的人竟然是太子,只是這三皇子平日裡都藏着鋒芒,今日卻突然跳出來指太子叛國,看來他是準備爭這個皇位了。
姜裳勾着嘴脣笑了笑,那可真是極好的,她終於能好生陪他玩玩了,她等了這麼久,就是在等他爭皇位的這一天。
......
姜宏朗回來的時候已是日落西頭,他背脊處的汗漬已乾,貼着皮膚,冷意作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朝廷上走下來,只覺今日差點便入了天牢。
今日朝廷上本是一片寂靜,與往日一樣,哪知道三皇子突然站出來,直指太子與涼國勾結,涉嫌叛國。
他起初只是心裡一跳,哪曾想太子直接站出來解釋了兩句,就將戰火引到了他的身上,看見那畫像和姜煙煙出現時,他是真的心如死灰。
所幸,竇懷啓早就已經離開,他是打死也不承認,天命所顧,最後幸得無恙。
姜宏朗擡頭時,已經走到了姜府的門前,那存在了好幾年的門匾,其實已經有些暗淡了,但此刻,亮眼得讓姜宏朗睜不開眼。
看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他身爲太子.黨.羽,此刻被人如棄子甩出,雖心裡生氣,可更多的是對未知的害怕,現下的朝局不像之前的兩江爭流。
他這一葉扁舟,怕是會被河水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