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朗此行沒問到姜煙煙的下落, 但也無妨,也算是與君上話別了。
介於出門時曾囑託管家前去江侄府上,姜宏朗也不敢在路上太過耽擱, 匆忙回府。
姜府此刻金銀早已換了銀票, 所藏之古物也皆已封箱, 此去黔州路遠, 路上官匪橫行, 自然是能少帶便少帶,姜宏朗甚至特地請了一家鏢局護送自己回鄉。
府邸裡的奴僕簽了活契的都遣散了,而簽了死契, 年歲正好,做事又勤快的, 則被孟青容留了下來。
畢竟此去路漫, 人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姜宏朗回府的時候, 府裡有些冷清,石階上殘留的落紅在他腳下碾碎。
“老爺, 江少爺應了,伙房裡也早早的開始準備了。但這...二夫人處...”
“何事?”姜宏朗在前面將步子拉長,聽着管事的彙報。
“二夫人本就每日爲了二小姐的事情而流淚,可這臨近離城,二夫人的情緒越發不穩了, 聽大夫說, 二夫人焦慮過重, 思念之情過深, 傷身啊。”
“哎。”姜宏朗長嘆一聲, 擡頭見此刻時日尚早,索性轉身往蘇氏所住的偏院走去。
......
轉眼, 時間便到了黃昏後,按照約定的時間,伙房裡忙得不可開交。
姜宏朗帶着許久不曾出過院子的蘇氏來了前廳,此時廳內孟青容與姜裳正倚靠在一塊笑着,見蘇氏來了,孟青容先是一笑。“妹妹已許久不曾出過院子了,快些坐下,最近身體可好了些?”
也不知姜宏朗早先與她說了什麼,此刻她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笑容。
“妾身病體常難安,今日遇此幸事,縱是抱恙,也得出來一聚。”
姜裳坐在一旁,帶着幾分真心的笑,與蘇氏打了招呼,此刻衆人坐在一處,聊着些體己的話,蘇氏擡頭看了眼,又匆匆低下了頭,若是她的女兒也能在她身旁陪着,那該多好,可惜,她回憶起姜煙煙離去時的背影,全身帶着冷漠與陌生。
連一個眼角也不曾留給自己,她的臉色又是白了幾分,今日姜宏朗曾向她許諾重給她一個孩子,她爲女子家,自然是歡喜的,可不知到時大夫人若是知道了,可會留自己一命。
“尚天二人爲何還未來?”
管家對着外院探頭看了看,還是不見江尚天等人的身影,只得低聲道。“回老爺的話,許是路上慢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再等等,裳兒近日可有與你的朋友道別?”
姜裳見話題一轉,哽了哽,其實她還當真沒什麼交心的朋友,若真論交心,除了竇懷啓,也就張溪敏一人,她雖瞧着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可她心裡年齡算下來已經超過三十,哪裡能與這些少年交心。
“待明日,裳兒就備上大禮前去道別。”
“嗯,知禮,懂禮,不錯。”
.......又過了半個時辰,江尚天帶着江轍從大門外匆匆走進。
姜裳探頭一看,見來人正是江尚天二人,只是身後的江轍卻有些不一樣,平日裡他總愛揚着張頭,將自己打整得乾淨整齊。
今日一看,才發現他的頭髮有些凌亂,低着個頭,脖頸處還瞧得見幾道血痕,像是被人抓傷了。
“這是怎麼了。”孟青容一見這模樣,連忙站起身子問道。
“無妨,他這是遇上了比自己更霸道的混世魔王了。”
江尚天爽朗一笑,領着江轍坐到了圓木桌旁。
“那女子也不知是汴丘哪裡的,穿着奢侈,行事又鬼靈精怪。看模樣也不過十歲光景。哈哈,動起手來又是淨出怪招。”
江轍聽不下去了,他整了整發飾。“哥,夠了。今日是團圓之日,就不提這些煩心事了。”
“小侄說得有理,用菜,用菜。等過幾日老夫帶着她們一同回到黔州,就能一覽故鄉之景了。”姜宏朗笑道。
席間是觥籌交錯,衆人談笑飲酒作樂。
又過了幾日,十日之期總算是到了。
姜裳坐在馬車中,看着這熟悉的景色在馬車外往後倒退,城牆已在眼前,她最終還是帶着不捨,掀開帷裳往後看去。
見遠遠的,有兩個小人正站在高處,見她的視線看來,慌忙擺了擺手。
姜裳知那二人是誰,這汴鹿書院中也就李行安,周青二人與自己相熟。
家宴後的第二日,姜裳便帶着禮物前去道別,李行安那小子竟少有的紅了眼,只是,還是沒能坦率的承認,自己早已將姜裳當作朋友。
最後找了個不入流的理由,硬是一個人跑到城東給姜裳買了好些東西,囑託她在路上慢慢食用。
依稀第一次見到他二人時,李行安正驕傲得如家中會打鳴的公雞,周青則安靜得不發一言。
後來每日前去書院,雖有竇懷啓相陪,李行安卻也總愛在自己身旁亂竄。
總愛穿件藍色的短褂在自己面前晃盪,配上週青深沉色的衣物,竟也如此和諧。
姜裳將帷裳拉上,不再回頭眺望,並非不願見,而是不敢見,怕這眼淚不聽自己命令,竇懷啓離開時,她知無論如何,自會相見。
可與他這二人一別,不知是何時再見。
此去千山萬水,長路漫漫。
從汴丘一路過萬重山,趟數條河,至黔州時已是初夏。
車馬停停走走,姜裳這屁股可是坐得麻木了。
這兩三月的緩行,巖三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扮作鏢師,混在車隊中。
起初姜裳沒有發現,還好奇這巖三是不是回去了,結果有一晚,姜裳坐在石頭上,擡頭賞月。
巖三從她身後經過,又遞來一封書信。
姜裳接過後,左右瞧了瞧,無人注意,方纔打開書信一覽。
“木已成舟,只待借東風過境,一切皆成。”
只此一句,姜裳卻細細看了幾遍,手指在信箋印上的那朵小花上摩擦了幾下。
看來,他那邊一切順利,那麼她就不需要如此費心了。
等到了黔州,姜裳才知事情變化太快,夏國與楚國竟然又打起仗來,只是這次夏國如有神靈相幫,對楚地之勢瞭解透徹。
本以爲打敗夏國不過是半月之內,哪成想竟成膠着之態。
又聽聞汴丘城裡內亂嚴重,皇上不思朝政,所花心思皆在收羅各大名藥名醫,亦或是會修煉仙藥的道士。
朝廷上二皇子與三皇子爭鬥不停,姜宏朗離開時留下的空位,已被皇上賞給了二皇子身旁的人,大家都說,估計新的太子有着落了。
姜裳聽聞時,跟着看官冷笑了一會兒,她豈會那麼容易放過宇沿邢,現在皇上對他雖有疑心,但不足以將之殺之,亦或是取之。
所以她的棋局尚未下完,若是她離去時擱置在宇沿易書房桌面上的那份信,被他採納,那麼好戲纔剛開始。
上輩子宇沿邢就算是清理一些官員,也不願做黑臉那方,常讓姜宏朗扮作鬼臉,說些壞話,做些爛事。
那麼這輩子,她就是要讓他壞事做絕,想要青史留名?呵,妄想。
如若我斬斷了他所有的機會與可能,他會不會想方設法弒君奪位?
要想摧毀,必先予之,所得時甚是艱難,失去時便更是難以忘懷。
姜裳思索這些時,正坐在屋脊上,初夏的涼風習習,從她臉龐撫過,正是愜意之時,只聽屋檐下有人跑動的聲音,順帶着急促微喘的說話聲。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這熟悉的腔調與慌張,姜裳自然知道是司音,司音其實年歲已長,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她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姜裳本意是將她在汴丘城內放了,與自己姐姐相伴,甚至她也可以替她選個好人家。
意料之中的,司音婉拒了,“小姐尚且沒有婚嫁,奴婢不願離去。”姜裳知她是不捨離自己而去,只是心裡還是有些心疼她。
“何事如此慌張?”
姜裳提拉着淺黃色的裙襬,從屋檐另一側的木梯上爬了下來。
“小姐!大事不好了!小姐有人來提親了。”
姜裳身形一晃,差點從木梯上晃了下來。她咬着下脣,定了定心神,從木梯上走了下來。
“誰來提親?”
“小姐!有好多媒婆!此刻都已將府裡的前廳圍得水泄不通。大夫人正在前廳接待。”
接待?姜裳又是一晃,只覺天地都在打轉。
這也不能怪黔州的媒婆定要來叨擾姜府,姜宏朗衣錦還鄉,又是大族,家中又有一正值婚齡的女兒。雖沒瞧見大小姐的模樣,可姜夫人的容貌她們都有所見,姜小姐定然也差不了多少。
這才領了其他公子家的提親,匆匆前來。
姜裳也將其中的原由想明白了,她眉毛往下一垂,“走,回院。”
“噫!小姐不去前廳……”
“去之前,自然得塗點脂粉,不然毀了我姜家的名聲可怎麼辦?”姜裳笑起來時,面有所思。
後院的人是不着急了,前院裡的孟青容則坐在高位上,看着這些個媒婆穿着大紅大紫的衣服,頭上別了支紅簪,你一言我一嘴的,這邊是將城東的蘇公子誇得臉上似花,身材如樹,那邊是將城西的秦公子的家世吹得就差是汴丘裡的皇子了。
孟青容在高位不停飲茶,可縱然自己有多不悅,也不能將人給趕出去,畢竟裳兒總得要用到這些個媒婆。
媒婆嘴快,此時人又多。你貶我一句,我刺你一句,說着說着竟然挽起袖子要大打出手。
“住手!”一聲嬌喝從廳外傳來。
媒婆們聞聲看去,皆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