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憐出嫁沒多久,轉眼間就是晫兒和依依滿週歲了。
洗三小辦,滿月沒辦,這週歲又不能辦。即使景王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事到頭上,心裡還是有些不妥帖。
反而小花卻沒表現出什麼,包括西院服侍的宮人太監都是滿臉喜色,也沒提什麼週歲宴什麼的。
兩個小傢伙週歲當日,西院這邊一早上便忙着開始佈置着給晫兒和依依抓週了。
小花和景王都在,還有福順常順賀嬤嬤齊姑姑等人。堂屋的中間擺了一張偌大的桌子,桌上鋪着紅色桌布,上面零零碎碎擺着各式各樣的物品。有筆、墨、紙、硯、書卷、算盤、錢幣、帳冊、印章、弓箭等等,因爲有依依,還擺了些女兒家會用到的剪子、首飾、胭脂之類的。
晫兒是哥哥,要先來。
小傢伙現在已經爬得極爲利索了,小花把他放在桌上,他也不動,就是坐在那裡看着娘。
“晫兒乖,你看那麼多東西,隨便拿一個給娘。”小花嘴裡說着,手往桌上指了指。
晫兒看看桌面,又看了小花一眼,才往中間爬去。他是極爲省事的,爬了兩下,便往那裡一坐,隨便從旁邊抓了一樣東西。
福順一直盯着,見晫兒抓了個印章,嘴裡立馬說道:“小公子長大以後,必乘天恩祖德,不是常人。”
接下來輪到依依,依依比哥哥活潑多了,不用小花說便爬到桌子正中央,左看一眼,又看一眼,抓起這個,拿起那個,個個都捨不得丟,最後索性劃拉了一大片的物件都歸納到自己面前來。
把一旁的人都給看笑了,福順高興的直抹老淚,嘴脣只哆嗦也說不出話來。
“咱們依依以後定是全才啊,關鍵還是個不吃虧的性子。”
景王眼神軟軟的,也劃出了一抹笑,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半擰了眉。
中午小廚房準備了幾桌席面,正房這裡擺了一桌,其他幾桌則是擺在他處。
看着笑盈盈的指揮着丁香去拿壺酒來的小花兒,景王第一次感覺小花兒太懂事並不好,他情願她能哭一哭訴下委屈,而不是就這樣仿若無事的忙起來,讓他看着心理頗不是滋味,甚至有種想痛罵自己的衝動。
旁處都是熱熱鬧鬧,唯獨正房這裡安靜無聲。可能因爲景王臉色不太好,留下服侍的丁香丁蘭兩人也噤若寒蟬。
“殿下怎麼了?怎麼不用呢?這個好吃,多吃些。”
看着碟子裡的菜,景王默默的夾起放入嘴中,另一隻手卻是端起酒杯,緩緩倒入口中。景王平時並不嗜酒,今日卻不知怎麼連着喝了好幾杯。
小花放下筷子,笑着道:“都忘了還有酒了,婢妾敬殿下一杯。”
白玉酒杯裡盪漾的是玫色的胭脂醉,恰是婦人可以多飲的‘胭脂醉’。景王的杯中被斟滿,他執起又飲一杯。
有了酒,兩人用膳便不單是用膳了,兩人把一壺酒飲完,又用了些飯,席面才撤了。
屋內恢復靜謐,小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悶不吭聲的景王,終於開口說道:“殿下,心裡還是不舒服嗎?”
景王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我不介意,孩子不介意,又有什麼值得介懷的呢?”
景王說不出來日後補償的話,他總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就是敷衍,他只能把她拉到懷裡默默地摸了摸她的發。
門外傳來依依的笑聲,小花這纔想起剛纔讓丁香去把兩個孩子抱過來了,好讓奶孃們也去吃席面,她忙從景王的懷裡坐起來,把孩子接了過來,把女兒遞到景王手裡,自己則是抱着兒子。
“好了,你們也去吧,今天是好日子,不用留人了。”
依依看到父王很開心,嘴裡咿呀着不清楚的音調,坐在景王懷裡笑得燦爛極了。上午那會兒她劃拉的東西都送到她屋裡去了,奶孃挑揀了一下,能玩的都給她的,可把依依給樂死了。
“徐媽媽說,小孩子一歲後便慢慢會學着說話了,我教了他們好多次,都沒甚用。”
“才週歲,不用急。”
小花點點頭,嘴裡卻是逗着晫兒,“乖晫兒,叫父王。”
本以爲這次也是做無用功,晫兒卻是嗚啦了幾聲,從小嘴裡蹦出來個‘狼’。
狼?
小花這次會意過來,兒子是在叫娘呢。
“我們晫兒居然會叫娘了?”一邊說,一邊又逗着孩子,“再叫一個。”
這次比剛纔的音調清楚多了,“狼。”
“不是狼,是娘。”
“狼。”
“是娘,不是狼。”
強調了幾聲,都沒甚用,小花只能無奈成‘狼’了。此時她纔想起還有個爹呢,瞄了一眼景王,趕緊抱着兒子看向景王。
“晫兒,叫一聲父——王。”
晫兒瞄了景王一眼,頭往一旁扭了過去。
誰叫你平時光顧着稀罕女兒的,這下沒人理了吧?小花心裡偷着樂暗忖,又怕把景王心情弄更差了,把兒子放在一旁自己玩,去逗依依叫父王。
可惜說了半天,依依都只是大眼懵懂,嘴裡咿咿呀呀。
“小依依太笨了。”當孃的埋汰道。
“女兒不笨。”
好吧,偏心的父王立馬爲女兒說話了。
***
現如今太子一系的心情,就像是被人硬塞了只蒼蠅進嘴裡。
想吐吐不出來,真讓他們吐,他們也不能吐,還得硬忍着噁心往肚裡吞。
熙帝下旨遍訪名醫,各地的官員就動了起來,除過這邊,太子一系也在派人到處尋找名醫。
這不就是吞了只蒼蠅進嘴裡嗎?
明明就是一件感覺很冤枉的事,現在這種冤枉無法辯解,明明心裡想咆哮,還得裝着笑,裝大度,裝不在意。甚至不管從明面還是暗裡,太子一系現在確實期望能尋到名醫,把晉王的腿治好,讓他滾回封地去,而不是繼續賴在京中。
當然,太子一系對晉王的腿也曾懷疑過。可無數太醫都說了,晉王這腿確實有可能沒恢復好,才落下了毛病。
關鍵是連陛下都表現信了,旁人能說不信嗎?就算心裡不信,面上也是不能不信的。太子一系只能尋個名醫就往晉王府塞,期望可以戳破晉王的西洋鏡。
可事實證明,這些都是無用功,晉王走路還是有些長短腳。
……
鳳棲宮
所有的宮人都退下了,殿內只有蕭皇后和太子兩人。
“母后,兒臣不想忍了,晉王他如此不要臉皮,孤敢說無論我們找來什麼樣的名醫,他到最後那腿還是不會好,他就是裝的!”
這近一年下來,太子被折騰得特別厲害,一邊要忍着父皇的責怪,另一邊還要處理東宮各種事物,閒暇下來還要被晉王噁心。
本來一玉樹臨風頗有威嚴的男子,現如今憔悴得厲害,又兼脾氣越來越暴躁,眼珠裡滿是泛紅的血絲,以至於現今許多人看着太子就繞道走,生怕被這個越來越狂躁的太子給鞭責了。
“昭兒,母后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越是到了後面,咱們越是要忍。你這樣急躁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現在我們拼的就是耐心。你千萬把你的脾氣改改,現在宮中到處都在傳你秉性殘暴,動不動就鞭打宮人太監,這前日更是把柏太師給打了……你這孩子啊,簡直讓母后操碎了心……”
蕭皇后坐在鳳座上,滿心滿腹的疲累,以往烏黑的長髮,現今鬢角竟起了幾絲霜白。
太子如同困獸般在殿中踱步着,手裡的鞭子時緊時鬆。
“他欠打,天天教訓孤,天天讓孤忍……忍……我忍……”
他嘴裡神經質的唸叨着,手裡的鞭子往金磚地面上紅毯上抽打。只是幾下,好好的一張上好的波斯地墊便被抽得滿目瘡痍。
蕭皇后在一旁看得肝膽俱裂,她知道兒子性子急,不穩重,最近這大半年更是讓他受了不少屈辱。陛下嘴裡從來不說,可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怕,看着昭兒的眼神充滿了厭惡。
哪怕她費再多的力,都無法緩解,到如今蕭皇后已經沒自信說自己很瞭解熙帝了。這個與她少年即爲夫妻的男人,現今變得極爲可怕,脾氣時陰時晴,也不知是與身體有關,還是與清楚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有關。
蕭皇后想,可能兩個都有關吧,卻無能爲力,她已經沒精力去關心熙帝了,自己兒子都顧不過來,更何況一旁還有個搗亂的晉王。
“昭兒,你別這樣,母后一定想到辦法解決晉王的。”
“那母后你趕緊想啊,趕緊想,趕緊想……把他弄死,弄死了,弄死掉……孤不想再看到他了,他還日日瘸着腿在孤面前晃悠,在父皇旁邊晃悠……孤真想讓他死,讓他死……”
太子眼神凝滯,嘴裡不斷重複着,突然眼神綻放出一抹異樣的光彩來。
“母后,你說我們要是把他弄死了,孤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下一任皇帝?”
太子突然說道,他的聲音極爲小,臉上露出神經質的笑容來,看起來既邪魅又陰暗。聲音在安靜的殿中迴旋着,平添了幾分陰森。
蕭皇后忍不住打一哆嗦,從嗓子裡擠出一個聲音,“誰?你說的是誰?”
“你說是誰?”太子突然大喊,又轉爲喃喃低語,“對,這個辦法很好,弄死他,孤就是理所當然的皇帝了……”
蕭皇后大驚失色衝上前,抱住太子,“昭兒,你醒醒啊,這種想法可是大逆不道,他是你父皇……”
太子的眼神聚焦起來,神態轉爲正常。他拍了拍蕭皇后,輕聲道:“母后,你覺得他有把我當兒子看嗎?有嗎?這樣繼續發展下去,晉王的勢力會越來越大,咱們的勝算會越來越小,還不如早早解決了。他本就沒多少日子了,提前一些也沒什麼,就當爲了兒子做的最後一點的事……”
“這樣……可以嗎……”
聽到這話,蕭皇后眼色茫然,嘴裡喃喃着,手無意識的緊抓,握緊又鬆開。
“可以的,母后。”
見蕭皇后態度動搖,太子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看母后,現如今孤還是太子,他死了孤是理所當然的繼位人。如果他要是突然變了想法,廢了孤,改立了晉王,到時候可就晚了。”
太子的最後一句話,重創了蕭皇后。她明明應該嗤之以鼻,可現如今她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自信。
熙帝現在脾氣太怪了,讓人摸不着套路,他表現的如此看重晉王……如果晉王的腿沒事,他會不會就會廢了昭兒……還是這本就是他和姓許的那賤人與那賤種一起想出來的主意,來戲耍她和昭兒……
蕭皇后看着兒子亢奮的臉與泛紅的眼珠。
昭兒太壓抑了……
最近宮裡一直有流言蜚語傳太子殘暴的消息,蕭皇后壓了幾次都沒壓下去,甚至有近兩日有御史彈劾太子失德……
太子失德一直是蕭皇后最爲忌諱又最讓她恐懼的事情,大熙朝歷來立嫡立長,只要被立了太子,沒有一個能拿出手的理由,即使是熙帝也不能隨意廢太子。而失德,卻是一個很好的攻擊手段……
這也是爲什麼蕭皇后一再讓太子忍耐的原因,太子不能錯,一點錯誤就會被無限放大,如旁邊再有想渾水摸魚的人,那些本來擁護嫡長的人就會動搖,就會給那些有心人可趁之機。
而晉王受傷卻是一再給太子增加不好的名聲,再加上昭兒這孩子沉不住氣,蕭皇后已經能感覺到說太子失德的聲音越來越大……現如今是一名御史彈劾,繼續下去蕭皇后相信會跳出來更多人,甭管這後面是不是有人指使……
還能忍嗎?
還要繼續忍嗎?
不知爲何,聽到兒子這話,蕭皇后心裡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痛快感!
可她素來謹慎,思慮周全,即使心底已經有了答案,仍是說道:“你讓母后好好想一想。在母后沒想好之前,你不得妄動,也老實些,不要再惹事……”
太子端詳着蕭皇后的臉色,緩緩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