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蘇錦歌終於從那玄妙境界中脫離。她緩緩擡起手,一道手訣捏罷,屬於水系和冰系的靈光一齊從指端涌出。
冰系凌厲所過處萬物頓失靈機,水系柔和如春風煙雨,所過處萬物靈機升盈。
天地萬物能量恆定,此處失彼處必有得,彼處失此處必有得。得失總相衡。這個法術化生於五氣引,靈光所籠處自成天地,引彼之靈補此之靈,相衡化生。
蘇錦歌慣來不善起名,冥思許久也想不出一個像樣的名字,索性便稱此術爲相衡訣。
待她走出禪院時,院外的一切早已清理乾淨,昨夜的血腥未留分毫。
她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見門外被佈置上了護法陣,四下一巡輕易的便看到了那個陣盤。
蘇錦歌將陣盤拾在在手中,只見這陣盤做的中規中矩,所用材料皆是上乘。其中大部分材料皆出產自蜀山。當下明白了這陣盤的來源之處。
只是那位肅方真君不是閉關了嗎?
蘇錦歌有些摸不着頭腦,見菜田中有幾位天音弟子正在澆水,便向距她最近的那個詢問道:“煩問這位大師,這個陣盤可是肅方真君所布?”
那天音弟子回道:“正是。”
蘇錦歌繼續問道:“肅方真君是出關了,還是尚未曾閉關?”
那天音弟子道:“肅方真君應是尚在閉關中,除昨日出現過一次平素並不曾見他。昨夜許是被異動的靈氣驚動。”
蘇錦歌道了謝,回到禪院中備了謝禮往肅方真君所居的禪院走去。至近前果見門前布了禁制。蘇錦歌也不管肅方真君能否聽到,徑自在門外道了謝。將手中謝禮掛在了門環之上,又俯身拜過一禮方纔離開。
接下來的幾日,蘇錦歌總隱隱覺得少了些什麼。似乎那位跟蹤狂樣的素汐真人再未出現在某個角落窺視於她,也不見了常蹲在菜地裡加餐的惠善大師。
某一日在井臺邊,蘇錦歌不經意的向一位相熟的小沙彌問起。那小沙彌動作一頓,將手中的水桶放下,合掌道了一聲佛號,方纔道:“好教真君知道,數月前賦仙閣的長林真君斬殺了一位狼族大妖,剝皮煉器,四處炫耀。狼族衆妖自是不肯就此罷休。但那賦仙閣雖不及八大宗門之實力,卻也不是一個狼族輕易能滅。於是狼族佈下祭陣,於半月前喚出血月。借血月之力,一夜之間屠盡賦仙閣。
惠善師伯,惠善師伯因那血月之力的影響,難控嗜血之性。故令素汐真人往生。”
蘇錦歌聽了怔楞半響,許久之後方纔摸到些不對之處,“血月祭陣非一日之力可完成,佈陣初始便應會有所影響。先前如何沒有半分察覺。”
那小沙彌長道一聲佛號,說道:“今世之果,前世之因。一切早有定數。”說罷向蘇錦歌行過一禮,提了水桶徑自去了。
蘇錦歌卻不自覺的聯想起了先前惠善那異常的食量。想必從那時開始,他體內的嗜血之性便被喚起。爲了壓制那發癢的牙齒方纔不停的進食。可爲何無人察覺出他的異常呢?
一個猜想自心底升起,雖不能確認是否真相卻依然令蘇錦歌生出了愧疚之感。莫非是因爲她日日煮食,誘導旁人認爲惠善是因爲那飯食的香氣方纔食量異常?!
倘若真的如此,那素汐真人的隕落也與她脫不開干係。
這個猜測令蘇錦歌難得安寧,她在井臺便呆坐片刻,起身往一空禪師處走去。
一空禪師的院門素來是大開的,今日卻緊緊的閉合着。門前還立着惠淨、惠見兩位大師。見蘇錦歌向這邊走來兩位大師皆合掌行禮,寒暄兩句後,惠淨大師道:“明心真君可是要見一空祖師?不巧祖師正在閉關,還請真君改日再來。”
未等蘇錦歌答話,便見禪院的門緩緩的打開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立在門後合掌道:“正巧小僧出關,明心施主裡面請。惠淨、惠見你們且在門外等候。”
看着眼前的這小和尚,蘇錦歌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的眉眼確是很像一空禪師,身上那寬大拖地的半舊僧袍也是一空禪師素日所着的。可這小和尚顯然要比一空禪師小上十歲有餘。
蘇錦歌的的表情未曾掩飾,那小和尚微微一笑道:“表相皮囊非是一空,皮囊之下的纔是一空。”說着側過身體,伸出手臂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請。”
直到在一空禪師的院中落了座,蘇錦歌依然有些恍惚。
一空禪師煮上了茶水,道:“明心施主可是心中有惑?”
蘇錦歌收回神來,點了點頭道:“請問禪師,惠善大師之事,可是因我煮飯的緣由才未被早些察覺?”
一空禪師合掌道了聲佛號,說道:“此事與明心施主無關。一切皆是小僧的過錯。”說罷一空禪師取了一隻布包交予了蘇錦歌,“這佛心舍類贈予施主,望施主萬勿離身。”
蘇錦歌打開那布包,見其中包裹的是一串嶄新的手珠,那顆佛心舍利赫然其間。這舍利本應在慕容衝身上,想來當年一空禪師出現在放逐澗並非偶然。而是感應到舍利之變,方纔趕赴放逐澗。順手救回了自己。
蘇錦歌將手珠放在桌上,“佛心舍利乃爲天音至寶,禪師爲何要贈予明心?”
一空禪師道:“先前強留施主於天音宗,乃爲小僧過失。施主就將此物當做賠禮罷。此物能有清心之效,正合施主使用。”
“禪師的意思是佛心舍利可穩住神思,避免明心神思混沌之下施放紅蓮業火?”
“正是。即刻起,明心施主隨時可以離開天音。”
蘇錦歌抿抿脣,並未去收那舍利,“還請禪師告知前後緣由。”
一空禪師搖搖頭,道:“非是小僧不願言明,實在是小僧這副皮囊已難再承受因果。”
蘇錦歌看着一空禪師的模樣,忽似想到了什麼,“禪師閉關是在卜算?”
問卦卜算窺視天機,必要承受天罰。若是如此,也不奇怪一空禪師會在短短半月間變成這幅模樣。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蘇錦歌放棄了追問。默然片刻後說道:“如此,明心想先去惠善大師和素汐真人的埋骨之處看看。看罷便即刻離開。多謝禪師贈珠。”
說罷,蘇錦歌將那串手珠掛在了腕上。再行一禮後起身告了辭。向門口的惠淨大師詢清了惠善和素汐真人的埋骨處,便自行去了。
待她行的不見了蹤影,一空禪師的聲音再次從禪院中響起,“惠淨、惠見,你們且進來。”
惠淨、惠見聞聽到的召喚,一前一後進了禪院中。只見一空禪師身上的僧袍彷彿又寬大了一點。兩人面上頓時變色。
“祖師!”
“祖師?”
一空禪師示意兩人落座,淡然笑道:“素汐真人本該與那徐郎轉世有一段緣分,惠善本應成爲一代高僧。可他們的命數皆因我的錯行而生變。整個中元大陸亦險些因此而生變,這因果我本該來償。”
惠見大師疑道:“整個中元大陸?”
若說因爲一空禪師強留明心真君於此,故才令惠善與素汐真人的命數生出變故。這很好理解,可這怎麼想也不至於嚴重到會引發整個中元之變?
一空禪師只是點了點頭,卻是不肯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轉而開始囑咐他們宗門之務。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一空禪師的身體已仿若四五歲的孩童。他合掌道了聲佛號,說道:“我該走了,去償素汐真人與惠善的這段因果。百年後,我將轉生於夜光海小玄島上。你們自去那裡尋我。”
說罷一空禪師垂下雙目,靜靜的誦起經文。手中的佛珠隨着轉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依舊卜不到蘇青雪與蘇錦歌的過去未來。但是他卜算到了惠善與素汐真人的三生之事。並從中窺見了整個中元大陸的衰亡。前世與前前世竟然都是相同的人與事。依照那兩世的發展,素汐真人早在一甲子前就應遇到徐郎轉世。而此刻的時間裡,中元大陸應已被紅蓮業火所覆。
變了,一切都變了。
蘇青雪與蘇錦歌的命運皆不在天道之中。她們的一言一行卻能影響改變許多人的命數。
他不能卜算出吉凶。唯獨能確定,這一世因爲蘇錦歌的出現免除了整個中元的業火之劫。同時這意味了更多的未知。渡化蘇錦歌,便是干涉了她的行事,恐怕將引發更多的變數。
到底是他的錯判。唯願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在佛珠一顆顆的轉動間,一空禪師的身軀漸漸的縮至了嬰孩兒大小。再難數唸佛珠,而他口中的經文依舊吐字清晰。
惠淨、惠見亦是盤坐一旁,默默的誦唸着經文。
最終,一空禪師的身軀徹底的消失在一片佛光之中。那半舊的僧袍間唯餘一顆拇指粗細的人形舍利。
惠淨與惠見一動未動,直到誦完了經文方纔起身來,恭敬無比的收起了那顆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