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品牌的孕婦奶粉,歐辰仔細地查看奶粉的生產日期和營養成分,然後將其中的幾罐放進手中的購物筐。心中始終放下不下家裡的夏沫,他又買了些新鮮的雞蛋和魚,便走向收銀臺結帳。
“爸爸,我要電動車!”
一個小男孩哀求撒嬌的聲音從旁邊的貨架旁傳出,小男孩的父親不同意,說家裡已經有太多的電動車,除非他能背出九九乘法表纔買新的。看着那小男孩依依不捨地被父親拉走,歐辰不知不覺走到了那排貨架前。
那是孩童用品的貨架,因爲是小超市,貨架上並沒有擺太多的玩具,有的玩具是給大些的孩子玩的,有機關槍、電動車、洋娃娃、積木,還有的玩具是給嬰兒玩的,有握在手裡的鈴鐺和撥浪鼓。
歐辰拿下一隻撥浪鼓。
“咚咚咚!”
隨着手指的轉動,小小的鼓錘歡快地敲打着鼓面,撥浪鼓的一面畫着年畫中可愛的大胖娃娃,另一面畫着一頭長着翅膀的金色小豬。聽着那歡快的響聲,歐辰心中涌起滾燙的暖流,按照舊曆的算法,寶寶出生後應該屬豬,是隻胖胖的小金豬。
貨架的另一邊擺着些嬰兒的衣服。
歐辰小心翼翼地碰觸着其中一件純棉的新生嬰兒服,柔軟的,細細的,就像嬰兒細嫩的皮膚。摸着那件小衣服,他彷彿可以看見寶寶黑溜溜亮閃閃的眼睛,小小的手小小的腳,稚嫩的“咯咯”的笑聲和渾身的奶香……
站在家門口,望着購物袋中除了奶粉和食物外那些多出來的東西,一隻撥浪鼓、一套嬰兒衣服和一隻拉拉尾巴就會跑的小豬,歐辰忽然有些尷尬,好像心中那滔天的喜悅被人赤裸裸地發現了。
將那些嬰兒用品放到購物袋的底層,歐辰深呼吸,掩藏住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羞澀,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她還沒起牀。
屋裡靜悄悄的。
昨晚她拍夜場戲,深夜纔回來,多睡一會兒也是好的。歐辰凝視着她緊閉的房門,脣角輕柔的微笑將他昔日冷漠倨傲的面容變得異常柔和。自從收到小澄寄來的那封信,發現她已懷有身孕之後,她奇蹟般地漸漸恢復起來。
彷彿生命中有了希望和寄託,她開始每日三餐正常地吃飯,即使偶爾還是會嘔吐出來,她也會堅持再繼續吃。她開始正常作息,雖然拍戲忙碌而沒有規律,她也總是盡力保證充足的睡眠。她不再將自己封閉起來,開始說話,也漸漸開始有了笑容。他不知道她的這些改變究竟是因爲小澄的那封信,還是因爲她腹中的寶寶,可是隻要看着她一天天地好起來,他就已經對上天充滿了感恩。
廚房裡,歐辰將蘋果、梨子、香蕉切成小塊,想了想,又切了一些胡蘿蔔進去,果汁機飛快地將它們榨成汁,他小心翼翼地撇去果汁上的浮沫,倒在玻璃杯中,滿滿的一杯。接着,他熱好了牛奶,烤了幾片吐司,將雞蛋煎成她最喜歡的七分熟。
他擡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鐘,可以喊她起牀了。
“夏沫。”
歐辰端着早餐托盤站在她臥室的門口,輕聲敲了敲門。門裡沒有任何動靜,或許她還在睡覺吧,他猶豫了一下,但是她下午還有通告,如果太晚起牀會太過匆忙。
“夏沫!”
他略微提高聲音。
等了片刻,門裡仍舊寂靜無聲。
歐辰突然一陣心慌。
那種全然的寂靜是如此地令人不安,他伸手旋開她臥室房門的門扭,窗簾早已拉開,牀上只有整齊的寢具,空蕩蕩的,屋裡竟沒有她!
“夏沫!”
放下托盤,歐辰衝進浴室衛生間,衝進小澄昔日的房間,衝到陽臺上,到處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她的影子!他抓起電話一連串按下她的手機號碼!“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沒有開機……”那個單調枯燥的聲音提醒他,她的手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
“夏沫——!”
僵硬地站在客廳中央,寒意驟然攫緊歐辰的全身,各種可怕的想法瘋狂地涌進他的腦海!難道小澄的那封信反而將她最後的希望也熄滅了,在意識到小澄真的去了以後,她已經完全不想活下去了?!所以她這段時間的平靜只是爲了等待他的疏忽,好徹底地離開嗎?!
是這樣嗎……
她在哪裡,她現在在哪裡,她還活着嗎……不,早晨他去超市的時候她還沒有出去,她沒有走太久,他會找到她,他一定會找到她!
在狂亂的恐懼中,歐辰面色蒼白地衝向大門口,手剛放在門把上,門卻“嘩啦”一聲自己開了!
那個纖瘦的身影,微驚地看向他的那雙眼睛,光和影將她的身體勾勒得似真似幻,他顫抖地看着她,一時不知道她是真實的還是自己的幻覺!
“夏沫!”
歐辰衝過去,緊緊地抱着那個人影,用足所有的力氣抱緊她,要將她抱入骨髓融進他的血肉裡,他的身體一陣寒冷一陣滾熱,像孩子般無措和不安,顫抖地一聲聲地喊着:
“夏沫!夏沫!夏沫!……”
“歐辰……”
尹夏沫擡頭望他,他將她抱得那麼緊,又緊又痛,她的骨頭都要痛得碎開了。可是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歐辰,一向矜持淡漠的他竟然是那樣的緊張不安,似乎她再晚出現一秒,他就會崩潰掉。
“對不起……”
莫名的,她心中抽痛,看着因爲她而憔悴蒼白,因爲她而嚐盡了痛苦慌亂的歐辰,糾纏在一起的歉疚、憐惜和不捨漸漸在她體內混合成異常溫柔的情緒。
“……我應該留下張字條再出去的,對不起……”
這些日子裡,雖然她的神志一直渾渾噩噩,可是她知道歐辰從來都陪在她的身邊,喂她吃飯,跟她對話,幫她擦洗乾淨,每晚讓她靠入他的懷中試圖讓她睡一會兒。
一度,她是那樣地想陪着小澄一起離去。
可是他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邊,恍如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聯繫。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深淵中,她也能感覺到他始終拉着她,緊緊地握着她,不讓她走不讓她離開,如果她不顧一切地墜入地獄,他也會不顧一切地陪她隕落。
彷彿,他的生命已經和她系在一起。
“夏沫……”
她的話語和溫暖的身體一點點使得理智重新回到歐辰的體內,他慢慢地鬆開她,深黯的眼睛凝視着她,面容依舊有些蒼白。
“……你去了哪裡?”
“我去看醫生了。”
尹夏沫的聲音輕柔低婉,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脣角露出一抹恍如有着聖潔光芒的微笑。
“我問醫生,前兩個月我的狀態很不好,也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會不會傷害到寶寶?”
歐辰屏息住,她竟然可以這樣流利地跟他說話了,就好像她已經完全變回了以前的那個夏沫。他呆呆地看着她,而且她是爲了寶寶纔出去的。
寶寶……
他忽然一陣心慌,剛纔抱得她那樣用力,不知道會不會也傷害到了寶寶!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沙啞地問: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前三個月寶寶主要是吸收母體自身的營養,所以關係不大。醫生還說,孕婦的情緒對寶寶的發育很重要,要我以後儘量保持心情的平穩和開朗。可是你剛纔——”
她微笑着看他,輕聲說:
“——說不定已經嚇到寶寶了。”
歐辰怔怔地看着她,從她溫暖的笑容慢慢看向她的腹部,儘管那裡還如以前一般纖細和緊繃,可是寶寶就在那裡面,是嗎?
他笨拙而輕柔地撫摸她的腹部。
也許是幻覺。
他覺得她的小腹有輕輕的脈動,就像嬰兒的心跳,他的手掌頓時滾燙滾燙,呼吸也漏掉了幾拍!
“寶寶在動……”
歐辰欣喜地看向她,拉着她的手也摸向她的小腹。
“你摸,寶寶在動!”
她靜靜地感覺了下,然後笑了。
“那是我血管的脈動。醫生說,快要四個多月的時候才能偶爾感覺到寶寶的胎動,而且寶寶的心跳會很快,每分鐘140多下呢。”
“……哦。”
他和她的手疊在一起,放在她溫熱的小腹上,這樣親暱的動作忽然使得歐辰有些恍惚。她是不喜歡他這樣逾越的吧,在她的心裡……
他僵硬地握起手指。
慢慢地,他僵硬地離開她的手,也離開她溫暖的氣息。每當和她在一起,那種幸福總是會讓他自私地想要永遠留在她的身邊,而忘記她的自由和幸福。因爲他的霸道,已經傷害她一次又一次,難道他要永遠將她傷害下去嗎……
然而他的手並沒有能夠離開。
尹夏沫輕柔地反握住了他。
“對不起……”
她憐惜地望着他比以前明顯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剋制心中的感覺,任由那種又酸又澀的溫熱在她的心底緩緩流淌。
“……這些日子照顧我,讓你瘦了很多。我不是一個好妻子,結婚以來不但沒能好好地照顧你,反而總是害你爲我擔心。”
她握着他的手,眼神溫柔。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照顧寶寶,我會努力學會怎麼做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
她溫柔的聲音輕輕迴盪在他的耳邊,歐辰凝視着她,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混亂交織,他良久良久說不出話來,只是感覺她的手指溫暖得就像太陽,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陽。
*
爲了腹中的寶寶,尹夏沫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退出《畫境》的拍攝。可是這部電影早已計劃好要參加即將到來的金鹿電影節,如果她退出,會使得所有的拍攝進度大亂。而且,影片講述的內容也令她捨不得完全放棄,彷彿是她和小澄在電影裡有了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
她徵求了歐辰的意見。
如果他不想她再拍下去,她會尊重他的想法。
歐辰特意去找吳導演談了談。
吳導演說,目前《畫境》拍攝得十分順利,大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全部拍攝完畢,並且他會將夏沫的戲分儘量安排得集中起來,使她可以比其它演員提早退出劇組。
於是歐辰告訴她,喜歡這部電影的話,就將它拍完吧。但是一旦覺得身體太累受不了,就必須馬上休息。
歐辰依舊每天爲夏沫做早餐,如果午餐和晚餐她由於拍戲而無法回家,他會讓沈管家將做好的營養搭配合理的飯菜送到片場,如果她回家吃晚餐,他會讓她在客廳或者臥室裡休息,自己親手做飯菜給她吃。
他不讓她洗衣服、收拾屋子、打掃衛生,甚至洗水果也不讓她動手,他會將水果洗淨去皮切成小塊放在她的面前。
“你一直不去公司,沒關係嗎?”
尹夏沫看着歐辰在廚房的水龍頭下清洗水果盤,昔日那個倨傲淡漠的少年竟然會穿着圍裙忙碌這些事情,她心中一緊,有股溫熱緩緩流淌出來。
“過兩天再去。”
歐辰關掉水龍頭,正準備去拿毛巾去擦手上的水,她已經取下了毛巾,輕輕用毛巾將他的雙手包住,輕柔地幫他擦拭着。恍惚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游泳池邊,她用浴巾輕柔地幫他擦拭着溼淋淋的頭髮……
每天,在開始拍戲前,尹夏沫都會先去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愛憐地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小腹,柔聲說:
“寶寶,過一會兒媽媽演戲的時候會哭會笑,情緒會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寶寶不要怕哦,那些情緒都是電影裡需要的,是假的……”
她微笑地反覆地說着,直到覺得寶寶聽到了,纔會走到場中央開始拍攝。
每天,歐辰靜靜地站在場邊看着她在燈光鏡頭前的每個表情。她是天生的演員,不管是笑容還是淚水都有着強烈的光芒,每當她站在聚光燈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離開她。
晨曦的光暈透過樹林的間隙灑照下來。
如幻的仙境。
攝像機前,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坐在地上背倚樹幹畫畫的洛熙,她經歷了那麼多波折和危險終於找到了他,想要張口喊他,聲音卻沙啞在喉嚨中,淚水緩緩從她臉頰滑落。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
洛熙停住了畫筆,在樹林清晨的風中,他緩緩轉過頭來,柔和的晚霞中,他純潔美麗得不染半點塵埃,看到她時候,他的眼睛裡如海洋般充滿了感情,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從離開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這裡等着她……
特寫鏡頭分別搖近兩人的面容。
時空寂靜得恍如天堂。
好像只要她和他在一起,無論是現實中,還是畫境中,都是夢一般美好的天堂……
歐辰知道那只是在拍戲。
然而看着她和洛熙互相凝望的模樣,他的心卻無聲地沉沉墜下去,一直墜入漆黑的洞底。
他轉身離去。
當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告訴自己,他並不是因爲介意她和洛熙在電影裡的感情,只是因爲這段時間歐氏集團積累了太多的事務必須由他親自去處理。
他讓沈管家按時給她送去午飯。
他坐在歐氏集團的會議室裡,開了一場接一場的會議,有無數的事情要由他決定,有無數的重大投資需要由他批准,回到歐氏集團大廈的他面臨的是如山般無數急待解決的公務。
終於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歐辰審閱着辦公桌上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等他從文件中擡起頭來時,竟已是傍晚時分。
望着窗外的晚霞,清晨時她和洛熙相對凝視的場景又再次浮現在歐辰腦海中,那種苦澀交織的滋味終於使得他承認,他的離開並不是因爲歐氏集團的事務,而是因爲他在逃避。
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歐辰深吸口氣,他已經逃避了太長時間,那時間長得已傷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歐辰驅車趕回拍戲的樹林。
《畫境》劇組還在緊張有序地拍攝着,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他卻找不到夏沫的蹤影!
“夏沫走了,不過她一個小時後還會再回來,天黑之後還有她的一場戲要拍。”場邊的珍恩驚奇地看着歐辰再次出現。
“她去哪裡了?”
珍恩猶豫了下,說:
“不知道,她只說會趕在下場戲之前回來。”
“洛熙呢……”歐辰忽然發現,在來來往往的劇組人員裡,也沒有洛熙的身影,頓了頓,他沙啞地問,“……洛熙是和夏沫一起離開的嗎?”
看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珍恩怕他誤會,急聲說:
“不是的,只不過是夏沫和洛熙一起到小澄的墓地去了,剛去一會兒而已。你也知道,小澄下葬的時候她神志恍惚,因爲剛纔拍戲出現空檔,她纔想要去小澄墓地看看。她沒告訴你是因爲很快就會回來,洛熙一起去是因爲他也沒去過……”
小澄的墓地……
歐辰閉了閉眼睛。也許是他做的不對,怕她看到小澄的墓地會再次觸景傷情,他至今都沒有陪她去過。
而現在——
是她和洛熙在小澄的墓地前。
“等一下!”
珍恩阻止住歐辰轉身的動作,急得手足無措,他誤會夏沫了是嗎,夏沫和洛熙真的沒有什麼了,夏沫好不容易變得好起來,歐辰怎麼可以再誤會夏沫!她焦急地掏出手機,按下一連串的號碼,邊聽着電話那端的動靜,邊拉着歐辰不讓他走!
“怕耽誤拍戲,今天夏沫走的時候帶手機了,我這就打電話給她啊,你先不要走!”
“不需要……”
歐辰皺眉,是他以前對於夏沫的佔有慾和嫉妒之心真的太過強烈了吧,以至於珍恩會這樣惶恐地向他解釋,唯恐他誤會。
“啊!電話通了!夏沫!歐辰回來了,他現在就在我身邊,你要不要和他說話啊……”珍恩高興地將手機塞進歐辰手中,“夏沫要同你說話!”
“……”
“……喂?是歐辰嗎?”手機裡傳來她輕柔的聲音,似乎有風吹過小澄的墓地,她的聲音有些遙遠和模糊。
“……是我。”
“……”她的聲音略怔住,又溫婉地說,“……公司裡事情很多,今天你累壞了對嗎?”
“……你在小澄的墓地?”
“……是的,我想來看看他。不過,如果你在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去。”
“……公司裡還有些事情,我需要再處理些文件。你多陪一會兒小澄吧,他一定很想見到你。”歐辰微笑地說,努力不讓自己影響到她的心情。
“……嗯,我會告訴小澄,過幾天我會和你一起再來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飯嗎?”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後在家裡等你。”
“……好,我會盡早趕回去。可是如果你餓了,就先吃飯,不要一直等我,好嗎?”
“……好,我等你。再見。”
“……再見。”
望着手機屏幕上“通話結束”的字樣,歐辰脣角的笑容漸漸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漸漸黯淡下來。從那天的談話以後,她確實如她所說,努力在做一個好妻子,對他十分的溫柔和細心,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也許,她覺得虧欠了他,也許,她是盡力想要彌補他。可是她錯了,從始至終,都是他在虧欠她強迫她。
*
傍晚的風輕輕從墓園的墓碑間吹過。
尹夏沫怔怔地看着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歐辰的聲音雖然溫暖,然而有些隱約的不妥,可是她又無法具體地感覺出不妥在哪裡,只是心中有點點的痛意。
她虧欠了歐辰太多。
從她很小的時候,到再次重逢,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將他傷害得遍體鱗傷。或許是他對她的愛太過強烈,或許是她認爲太過強烈的愛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漸漸的。
她發現就是這份強烈的愛在一直保護支撐着她,每當她遇到困難,每當她脆弱無措,歐辰始終張開他的翅膀將她呵護起來,而那雙翅膀卻被她傷害得鮮血淋漓。
洛熙半跪着,將一捧白色的雛菊放在尹澄的墓碑前。他用手指輕輕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塵,墓碑上有小澄的照片,澄淨地微笑着像天國的天使。
默默地望着小澄。
他彷彿可以感覺到小澄的氣息透過傍晚的風傳來,就像在跟他說話。
輕輕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來。
他早已經想通了,遠在美國的那些日子,他的心也變得越來越平靜,所以小澄不用擔心他。
而她……
當她接起那個電話,天國中的小澄也知道電話那端的是歐辰,對嗎?她和歐辰說話的聲音,她聲音裡溫柔的感情,她望着手機呆呆出神的模樣,一切都已經那樣明顯,所以小澄也察覺了,對嗎?她現在過得很好,有歐辰在她的身邊,有歐辰始終不離不棄地愛着她守護她,她以後也會生活得很幸福很平靜,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對嗎?
聽到她的腳步走過來。
洛熙轉頭看她,晚霞的紅暈中,她面容潔白如玉,海藻般的長髮隨風輕揚,望着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裡蘊滿了深深的思念和溫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來看你了。”
尹夏沫也緩緩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戀地凝視着小澄的笑容,輕聲講述着從他離去後的很多很多事情。黑貓牛奶胖了些,變得比以前更愛睡覺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畫境》的電影,電影裡的弟弟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讀音一模一樣,在電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經逝去的弟弟。
“是我來演那個弟弟啊。”洛熙笑着對小澄說,“不過我不會畫畫,所以電影裡很多畫是用你的畫作,劇組裡所有的人都驚歎你畫的太好了。”
“洛熙演的很出色,有時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現在姐姐面前……”她的聲音凝滯了下,輕吸口氣,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淚光,又微笑起來,“……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緩緩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風輕輕地吹過。
“我懷孕了,寶寶都三個月了。”尹夏沫輕柔地撫摸着依舊平坦的小腹,面容中有屬於母親的光芒,“小澄,你要當舅舅了。”
白色的雛菊在風中幸福地綻放。
“你說,你會變成小寶寶鑽進我的肚子裡,是真的嗎?”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搖頭溫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話,我都會像愛你一樣地愛他,讓他像你一樣從小就學畫畫……”
晚霞絢爛如緋色薄紗。
輕輕地灑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當太陽漸漸落山,兩人才起身走向停在墓園大門處的汽車。
“等寶寶出生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我會從紐約寄禮物給他。”洛熙放緩腳步,陪着她慢慢地向前走,他最近看了些育兒的書,知道孕婦不可以走得太急。
“還要再回紐約嗎?”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經在紐約大學選修了電影導演的課程,想要將它修完,”洛熙呼吸着春天傍晚的風,清冽而新鮮,“重新回到校園的感覺很好,彷彿整個人都純淨了起來。”
“你一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可是當年你一點也不把我這個資優生放在眼裡,你兇巴巴地對我說,洛熙,我會把你趕出去!”他笑得就像許多年前盛開的櫻花樹下,那個眼底有着妖嬈霧氣的少年。
“是啊。”
她也輕輕笑起來,恍惚想起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裡染着微醺的醉意,舉起手中的啤酒罐,第一次歡迎他來到這個家。
不知不覺……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這麼久。
她曾經像敵人般防備過他,曾經被他緊緊地擁在懷中,曾經對他許下永不離棄的諾言,曾經因爲他的誤會和離開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風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經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紐約,生活得開心嗎?”她凝視着洛熙在晚霞中的側面,“如果不習慣那裡,你就回來。”
“其實,在哪裡都是一樣。”洛熙回頭,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輕風,說,“以前我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全感,總是害怕失去最珍愛的人,害怕失去之後會是毀滅的地獄,那種強烈的不安全感讓我變得脆弱又危險,傷害了你很多次。現在我明白了,愛一個人只用放在心裡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沒有人能夠奪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滿滿的,無論在哪裡,都是平靜而安詳的。謝謝你,夏沫,謝謝你給了我平靜的心。”
“……”
尹夏沫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緩緩地,她脣角綻放出寧靜的微笑,心裡亦是寧靜一片,對他說:
“謝謝你,洛熙。”
落日的餘暉將大地染得溫柔沉醉。
風靜靜從墓碑間吹過。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消失在路的盡頭。
*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九點,歐辰已經燉好了豬肝粥,見她回來,他便開始炒在等待她時早已洗淨切好的一盤盤的菜。當她換上家居服,從臥室走出來時,香噴噴的飯菜整齊的擺在餐桌上,有葷有素,有湯有粥。
“以前從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學會下廚,而且做的飯菜會這麼好吃。”
她嚐了一口豬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着豬肝特有的風味,灑了一點點香蔥沫,很好吃。以前那個高貴淡漠的歐辰少爺,現在這個穿着圍裙在廚房裡爲她忙碌的丈夫,時光彷彿改變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點,書上說孕婦每月都應該補充些豬肝。”
歐辰凝視着她吃飯的樣子,看她吃得很香,他的脣角悄悄地彎起來。忽然,他的眼底又逐漸變得黯然,猶豫了下,他對她說:
“這段日子集團公司積攢了很多事情必須處理,往後不能再陪你去片場了,可能也沒有辦法再趕回來陪你吃飯。”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着說:
“沒關係,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點菜,今天又去片場,又去公司,又在家準備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溫柔地將一塊糖醋小排夾到他面前的小碟中。
歐辰吃下排骨。
她又夾給他一塊豆腐。
歐辰吃下豆腐,然後夾了一些雞絲給她。
她吃下雞絲。
連聲讚歎說好吃,也夾了很多雞絲給他。
就像兩個孩子,她和他忙着互相夾給對方飯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遊戲,看着對方吃下,兩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來。她笑得很開心,眼睛亮亮的,沒有察覺到他笑容中隱藏的落寞和孤獨。
爲了怕他去公司以後,她單獨在家沒人照顧,歐辰和她回到了歐宅生活。將她安頓之後,尹夏沫就很少看見歐辰了。
歐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見到的只是他準備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爲她準備的飯菜,如果她在拍戲,沈管家也會將飯菜準時送給她。
傭人們也小心翼翼地照顧着她的一切起居,浴室裡的瓷磚換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乾乾淨淨,生怕讓她摔倒,她的拖鞋也換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樓梯上新換了地毯,厚厚軟軟。
《畫境》的拍攝漸漸進入尾聲。
尹夏沫每天在片場忙碌地工作着,偶爾等戲的空隙,她會怔怔出神地尋找着片場周圍的人影。一開始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找什麼,直到有一天,一個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羣中出現,她猛地站起來,喜悅從她心底怦然而起!
而發現那人並不是歐辰後。
她胸口一片悵然若失。
好像很久沒有見到歐辰了。
有時候,她會給他打電話,可是電話那端的他彷彿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有時候,她會等他等到深夜,也許是沈管家通風報信,每當她超過十一點還沒入睡,歐辰就會電話給她,讓她爲了寶寶,早點休息。
睡夢中的她,有時會感覺到歐辰。
感覺到歐辰輕輕地坐在她的牀邊,輕輕地撫摸她的面頰和頭髮,輕輕地爲她蓋好被子,然後久久地坐在她的牀邊。
只是懷孕讓她變得十分困睡,每次都想要在睡夢中醒來,看看是不是他,而每次都無法真正醒來看一看他。
每天拍戲的時候,珍恩都陪着她。
“哇,夏沫啊,孕婦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珍恩就對育兒知識有了濃厚的興趣,買了很多書,也在網上查看各種有道理和沒道理的育兒常識,“據說,懷孕以後不能往牆上釘釘子,不能坐在牀上剪東西……”
聽着珍恩興高采烈地說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風俗,尹夏沫總是被她逗笑。
“……啊,你看這個,好沒道理哦!說是孕婦不能吃葡萄!”
“爲什麼?”
“說是吃葡萄會變葡萄胎!”
“胡說!”尹夏沫忍不住又笑了,珍恩手上那幾頁紙都是從網上下載的奇怪搞笑的言論。
“……孕婦還不能吃羊肉!”珍恩驚奇地瞪大眼睛。
“爲什麼?”
“因爲吃羊肉的話,將來寶寶會是羊癲風!”
“又是亂說,”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那人家內蒙新疆的人,孩子全都是羊癲風嗎?”
“是哦,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見她笑得開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氣,又興高采烈地鼓掌說,“這些都是網上寫來搞笑的,不過夏沫你很聰明啊,一點都沒上當!超級棒哎!”
說着,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說:
“有一點點顯了呢,不過好在電影這幾天就拍完了,到時候你就可以靜心在家裡休息了。對了,寶寶的東西你都不要買啊,我全包了!誰叫我是寶寶的乾媽呢?哈哈,我可愛的乾兒子或者乾女兒……”
珍恩陶醉在想象中,嘴裡哼着搖籃曲,尹夏沫笑着,思緒卻淡淡散開了去,心裡忽然有些悵然的感覺,如果和歐辰一起談論這些,應該也這麼有趣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又怔住了。
歐辰……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常常會這樣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