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南忙搖頭,“不是的,跟你沒關係。”
他睜着大眼,水汪汪的,也不知道信還是沒信。好一會兒,再次出聲,“姐、姐,我、只、是、手、腳、不、方、便,一、點、都、不、傻。”
這話再次撕扯了程江南的心,她再次搖頭,“姐姐從來沒覺得你傻,姐姐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很漂亮,又聰明。”
他並沒有顯露笑容,反而將小臉沉了下去,只去看地面,兩隻腳並在了一起,弱弱地問:“是、嗎?”這分明是不相信她說的話。
看他這樣,她的心動了一動,“是不是有很多人說過你壞話?”
他勾了勾頭,漂亮的臉蛋兒流露出了落寞的神色,“不、管、在、國、外、還、是、國、內,大、家、看、到、我、都、說、我、是、傻、子。就、算、我、每、次、考、試、都、能、得、第、一、名,他、們、依、然、這、麼、覺、得。”
“你爸爸知道嗎?”歧視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致命傷。她腳上有殘疾,身邊知情的人也每每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程雙雅和柳桂花更是直白地掛在嘴上,她能體味被人如此看待的心情。
楠楠搖了搖頭,“不、想、讓、爸、爸、知、道。”他的手捏在了一起,輕輕咬着脣瓣。
“爲什麼?”她的心更痛,低聲問。
楠楠很認真的想了一下,“他、會、傷、心、的,因、爲、有、我、這、樣、的、兒、子。”
好懂事的孩子啊。
她沒辦法不對他表露好感,動情地去握他小小的雙臂,“楠楠,爸爸從來不會因爲你怎樣就傷心,因爲你是他的兒子。以後若發生這種事,一定要說出來,不想告訴爸爸就告訴姐姐,姐姐替你出氣。你不知道吧,姐姐能打架也能罵人,一定幫你把那羣混蛋趕得屁滾尿流!”
楠楠被她的話逗得笑了起來,脣紅齒白。他的笑不是特別張揚,恰到好處,發比掉落一些在額角,比女生還要漂亮。他慢慢擡手,把她的掌握住,“那、麼、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嗎?”
“這個……”她縮回了手,臉上已經顯露爲難,好一會兒纔開口,“對不起,楠楠,我不能和你走。”
楠楠沒有吭聲,落寞再次顯露在眉底。知道這樣的孩子都敏感,她一再表態,“我不回去並不是因爲你,楠楠,我說的是真的。”
“我、知、道。”他點點頭,雖然這麼應着,但表情一直沒有緩和。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勸他,她也只能沉默。
他腕上的表響了起來,跳躍着爸爸兩個字,這是一款最新出的可以打電話能定位的手錶。程江南知道來電的是誰,心也跟着跳躍起來,沉沉浮浮。
“爸、爸。”他按開通話鍵,叫道。
“怎麼不呆在家裡?”裴景軒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並不過分嚴厲,關切是明顯的。
“想、出、來、走、走。”他應道。
程江南聽出了裴景軒在着急,遲疑了一下還是傾身過去,對着他的表出聲,“你放心吧,他來了我這兒,晚點我送他回去。”
裴景軒終於沒再說什麼,楠楠低低道了一聲:“再見。”掛斷了電話。
鄔梅梅很快打早餐回來。
知道楠楠手不方便,程江南找了勺子過來要喂他,他搖搖頭,“我、自、己、可、以。”他撿了筷子,用左手夾着吃。他吃得不快,但也不算慢,即使身帶殘疾仍然舉止優雅,無法隱沒。可見得,裴景軒把他教育得很好。
因爲身體不舒服,程江南吃得特別少。她的額際冒了虛汗出來,手腳越發地燙。她強撐着,沒在楠楠面前表露太多。吃完早餐,鄔梅梅囑咐了幾句,去上課了。程江南將楠楠拉了起來,“我送你回家吧。”
楠楠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到底還是跟上了她。下樓時,程江南本能地牽住了他的手,他也不掙。因爲腳不方便,他走得極爲吃力。程江南總是先走一步,回頭看他,他下來了再邁步。幾十級樓梯,花了比平日兩倍還多的時間。走下樓來,兩人額上都沁滿了汗。
到了上課時間,門口顯得格外安靜。正是因爲安靜,程江南才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站着的人,是裴景軒!
他……來了!
胸口像被擂響了一聲鼓,重重一響,她的步子一錯,差點栽倒。
“小、心!”楠楠扶了她一把,道。朝他笑笑,她的笑容虛弱到隨時都能化掉。
“爸、爸。”到了門口,楠楠朝裴景軒揮手。裴景軒的目光先在程江南的身上落了一下,只是一瞬間便移到了楠楠身上。他大步走來。
程江南一縮手,原本還牽着楠楠的,此時放開。
“那……我走了。”連把楠楠親手交給他的勇氣都沒有,她扭身就走,步子邁得格外急。因爲還感冒着,胸口憋悶,一陣氣短。走到女生宿舍門口時,已滿頭是汗。她沒敢停留,虛着身子奔進了大門,生怕再緩一步就會被抓住似的。
這似乎只是一個插曲,那日之後,楠楠沒有再來過,裴景軒也沒有以任何方式聯絡過她。感冒一直沒好,燒了又退,退了又燒,斷斷續續地咳嗽着。她也沒有放在心上,每天繼續該幹什麼幹什麼。
倒是鄔梅梅,表面上依然樂樂呵呵,心卻是苦的。程江南雖然口口聲聲說離開裴景軒因爲阻力太大,實則只是爲了她。用人家的幸福成就自己的小私心,對她來說,是極度不恥的。每每看着她蒼白着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心就會莫名地扯痛。
她該怎麼辦啊。
手機響起來,她沒精打采地放在耳邊:“喂?”
“是我。”那頭,響着淡漠的聲音,不用看人都知道,那會是多麼不羈個性的角色。
“裴慕陽啊。”她應得懶懶的。平日裡,只要接到他的電話,她就會特別興奮,像是撿到了財寶似的。裴慕陽自然是聽出了不對勁,他原本對誰都不上心,但可能因爲她是程江南朋友的緣故,順口問了一聲,“怎麼了?這麼沒精打采的?”
“還能怎麼?”鄔梅梅嘆着氣,心中鬱悶無處可說,他這一問,話匣子就打開了,“還不是因爲江南,都發燒咳嗽一個星期了,總不見好,也不肯去醫院,快讓人愁死了。”
“程江南病了?”那頭裴慕陽的語氣緊張起來。
“是啊。”鄔梅梅應聲,有氣無力。還想說什麼,那頭已經傳來嘟嘟的忙音,掛了?她對着電話看了半天,不明白裴慕陽爲什麼要這麼莫名其妙地掛斷電話。
程江南頭重腳輕地從課室走出來,她揉着額頭,感覺胸悶氣短,肺裡像放了一把火在燒,總之,全身都不舒服。她低低地咳嗽着,因爲感冒太久,咳嗽都帶着沙啞。
才走沒多遠就沒勁了,只能靠着樹幹休息。
“江南!”鄔梅梅在樓下等她,看她這個樣子,急急跑了過來,“怎麼了?”
“沒……事。”她喘息着,搖頭,只幾天,眼窩都陷了下去。
“不是要去圖書館嗎?”她強打着精神朝前邁。鄔梅梅看她這樣,心疼得不得了,眼睛裡都泛起了細碎的淚花,不知如何是好。
背後,突然閃出一道身影,極快,只一眨眼間就來到了程江南的背後。鄔梅梅還未來得及確定是不是幻覺,程江南已叫了起來,“幹什麼!放我下來!”
面前的人,將程江南抱了起來!
程江南也未防,只是本能地叫,叫完便看到一張習慣性淡漠的臉,竟是裴慕陽。她去推他,“裴慕陽,快放我下來。”發燒和久病使得她的力量十分微弱,根本撼不動他,反而弄得自己一陣頭暈目眩。
“裴……慕陽?”鄔梅梅總算清醒過來,呼喚着他,頭腦也跟着亂轟轟的,想不明白事情。
裴慕陽透過程江南的衣服都能感覺到她的高溫,再加上她此時正咳嗽着,幾乎要把命都咳了去,濃眉立時繃了起來,“活夠了?這個鬼樣子了還不去醫院?”
“醫……院?”鄔梅梅重複着,裴慕陽已經越過她,抱着程江南離開。程江南還在掙,他的臂粗魯地一壓,“不許動!”
他霸道地鉗制了程江南的身體,她動不了了。
直到裴慕陽快走到校門口,鄔梅梅才醒悟過來,追過去。裴慕陽大大咧咧地將程江南抱向自己的車,並不忌諱周圍射來的目光,將她放在跑車上,既而將車頂部的空間合攏。鄔梅梅上了後座,去握程江南的手,他自己跳上了駕駛位,車子飛快地駛了起來。
程江南弱弱地咳嗽着去看裴慕陽,“停車,我要回去,還要上課……”
鄔梅梅透過後視鏡看到裴慕陽眉宇間擰了一個川字,通過這段時間的瞭解,她知道,他這是在生氣。她扯了扯程江南,“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你的病看起來很嚴重。”
不管他們是什麼個態度,總之,還是被裴慕陽帶進了醫院。一下車,他又將程江南抱了起來,就似她不會走路似的。他的腳步匆匆,臉色十分難看,護士醫生看着他抱個人進來,以爲情況十分危及,加之他是裴家的二少,也不敢疏忽,一大羣跟上來。
檢查的檢查,驗血的驗血,忙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