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兩個秋去春來,梓語菲服裝廠落戶隆巖服裝產業園。
對這一切,向倦飛很滿意。在事業上,她完成了“服裝販賣—貼牌加工—品牌製造”的蛻變。在財產上,甥舅兩人攜手合作建廠,歷時半年,一座投資近千萬的現代化服裝廠在隆巖園區拔地而起,除財富增值外,這番看似折騰的操作還漂白了錢的罪惡。在感情上,她仍與卓豹維持着無名無份、若即若離的“乾親家加地下情婦”的畸形關係。爲這關係,多少個星辰燦爛的夜晚,向倦飛獨坐在窗戶露臺上對月當歌、把酒淚崩。在悲涼的氛圍中,向倦飛咀嚼着他的霸道與溫情,從片言隻語中,她覺得卓豹是惡霸、渣男不假,但他人不傻,或許他早已識破她這番操作,只不過沒說破而已,更詭詐的是他還享受這種關係。那是爲什麼?向倦飛參不透他,只覺得對他恨中有一縷眷念,就像掰斷藕節有藕絲相連一般;對他愛中有無數功利的慾念,就像一粒金銀摻雜在五里灘層層沙礫中。
時光倒轉到五里灘。
它是蛇溪縣城不遠的開闊沙灘,以河沙綿軟、卵石遍地、水質清澈著稱。每逢晴朗週末,縣城居民便領着孩子在這裡玩沙、揀石、嬉水,樂此不疲。可那天傍晚,寒風凜冽,大片的雪花落在空曠而寂寥的沙灘上,時聞折竹聲。遠山即在眼簾處,黛青色山影鋪陳在河水裡。他穿着風衣,與奧迪車一起,佇立在白色沙灘上,如同電影裡唯美畫風一般。
向倦飛歇火下車,耳畔還回蕩着卓豹電話裡“開着你的破車到五里灘來,不然你後悔一輩子”的脅迫語言。向倦飛雖捨不得離開溫馨的家、承歡膝下的兒女與電視畫面,但事業正逢奮蹄時,她真怕這個瘋子會做些下作的事影響她的計劃,於是決定驅車見見這個傢伙究竟要幹什麼。
“來啦?”卓豹笑得壞壞的,沒話找話搭訕。
“雄霸蛇溪的花豹大爺召見,誰敢不來?”
“耶,還生氣了!”卓豹可不管她心想什麼,抱住她便一陣狂吻。向倦飛別過臉,憤懣地諷刺道,“原來花豹大爺嫌酒店不夠刺激要玩雪夜車震?怎麼不去廣場?那裡人多,更刺激!”
“你以爲老子不敢!”卓豹狂躁更甚,在無人的五里灘撒起歡兒來。
風鳴雪舞,落地無痕。漸漸地,向倦飛滿腔惱怒融入到感官的愉悅中。
“犯賤!”此時的欲之快樂被大腦裡另一個聲音喝止。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她大哥所說的“人質情結”。這是向倦飛與張雲岫私訂終身後,向道平在信上罵他的詞。在她親人眼中,當時的張雲岫是控制她情感的“壞人”,“壞人”給她點虛無的甜言蜜語,她便死心塌地跟着“壞人”了。
不,語境不一樣,雲岫從童年玩伴到潭中救人,再到雨夜燃情,那是水到渠成、不可玷污的純真!
這追求的是《寂寞沙洲冷》的感官快樂,還在念卓豹的好,那在犯賤!“卓豹貪念的是我的美色,我貪念的是他的錢財。我和他就是丘貉遇到豺狼,就是相互利用關係,就是利用兒子掏他錢財。我們之間沒有一絲真感情!他是惡霸,他手裡沾了不少血債;他是渣男,他不知與多少女人滾過牀單。對這樣的男人,一個弱女子有什麼辦法,只得爲兒女委曲求全、苟活人世!我被楊渡、卓劍、卓豹侵犯過,還起過害人性命的歹貓心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回不去了!啊……”向倦飛在否定着自己,心中迷茫,如同這混亂迷惘的慾望,迫使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向過去告別!
吼聲穿透雪白、寧靜的夜,如鵠叫一般淒厲,與雪夜抗爭着。這竟刺激着卓豹的感官,只見他神情振奮,拍打着向倦飛身體,臉上浮現睥睨一切的獰笑,就像亞歷山大大帝縱馬橫掃中東一般。這副神情,就像卓豹對向倦飛說的口頭禪“讓我瘋狂、過癮,不像鬼日的範娟、詹藍像木偶”一樣,透着一個德性,讓向倦飛生厭、生恨。
“過你妹的癮!”向倦飛惡狠狠地罵道。這是向倦飛從心底升起的怒意:卓豹這個人就這麼混蛋,他從不顧及女人感受,他常常會在一女人面前品味另一個女人的妙處,就像生意人在綢莊評論絲綢的質地、花色、做工、出產地一般。
卓豹不以爲然,他早就把這罵聲當成了做川菜不可缺少的辣椒花椒、姜蔥蒜芥,不辣不麻,感官反而不歡。卓豹只有在這個時候會把“罵”當成愛,向倦飛深知這一點,她豈能放過?
“卓豹人渣,雜種,畜生,去死!……”向倦飛吼着,罵着,直到疲憊才停息。
向倦飛整整衣衫準備離去,“到車尾!”被卓豹叫住,口氣還不容辯駁。
“還幹什麼?”向倦飛柳眉倒豎。
“看看吧。”卓豹遞過車鑰匙。
向倦飛打開後備箱,打開大麻袋,裡面竟是萬元一疊的百元大鈔!
“聽說你在隆巖拿到地,800萬,墊墊土地款,省得看銀行臉色。”看着向倦飛驚喜模樣,卓豹說得淡然,眼角卻閃過不易察覺的得意神色。他又點燃香菸,將兩麻袋錢扛進向倦飛車裡。
“一驚一乍的,非要裝許文強的酷樣麼?”向倦飛抱住卓豹,臉靠在他頸耳間嗔怪道。“小弟賣‘粉’、做粉頭,是非多,當大哥的日子不好過!不虐你,心頭不爽!”卓豹半摟着向倦飛,雪光映襯下的刀疤臉越發深沉,叮囑道,“這些錢是我聲稱在澳門賭牌輸錢換來的!記住,錢是自己掙的,把你的破賬做高明一點!卓劍的事爛在肚子裡,只承認有通姦,梓真是誰的種你也不清楚!不要那天‘條子’一問就恍惚了!”
卓豹的話,透着“英雄落寞”的悲涼,讓她動容,也讓她明白卓豹的苦衷。
“他是他,你是你,不曉得撇開?”
“一起混這麼多年,一起上過‘山’‘毛’過人,內褲啥顏色都知道,撇得開嗎?你以爲人人都像你向倦飛一樣,曉得出門卜雨先帶傘。”
“我沒撇開你哈。”
“嘿嘿,說的好聽,不要把老子當二愣子,鬼曉得你是不是變心的馮程程?”卓豹話鋒一轉,“上車,還給你看件東西。”
卓豹的話,聽得向倦飛膽戰心驚,額頭見汗,不知道這個詭異的花豹安的什麼心。
風口吹出暖氣,試圖融化着車窗上的雪花。卓豹打開頂燈,從前排間隔箱裡掏出一個玻璃瓶遞給她。向倦飛對着燈光一看,溶液裡竟浸泡着半截“生命之源”!嚇得向倦飛花容失色,玻璃瓶脫手,卓豹眼明手快,將玻璃瓶抄在手裡,說,“楊渡的,作個紀念!平時你不是最恨那傢伙嗎?前面帶人去了趟白江,把他廢了!順便打聽到你的相好,她混得好,開了一個叫三什麼公司……三顧公司,搞房地產的。他可情況不大好,聽說受了什麼刺激,失蹤了;管事的是他老婆,是個大學生。”
向倦飛捧着臉哭了。
她知道她徹底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