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朱振雄主任召開的第一次校長見面會,新到任的紀檢組長戎德林,緊挨着朱局長左側落座。
他微黑的臉上佈滿了鬍子茬子。
上身穿一件毛料中式大褂,大大的扣子很顯眼,寬寬的衣領,彌補了他長脖子的不足,反而顯得格外精神。
他的眼睛不時地看看這位新任主任,又不時地看看前方的校長們和機關的同事們。
他的面前已經習慣性地攤開了一個大紅本子,跟隨他十幾年的那支鋼筆,在他手上轉來轉去。
再加上那微微皺起的眉頭,嚴肅的表情,犀利的眼神,像是在思索着什麼問題。
他和朱振雄主任是早年的老相識了。
八十年代中期他們在中丘公社有過交際。這次又在教委機關交際到一起了。
當時朱振雄剛剛從部隊復員轉業,憑着他父親縣人大副主任的特殊背景,23歲就進了教育機關,一個月後調到縣委辦公室工作。
25歲那年,朱振雄被提拔爲綜合科副科長,隨後升爲科長,28歲成爲全縣最年輕的少數正科級幹部。
從城關鎮鎮長開始,先後擔任中丘公社黨高官,交通局局長,最近又擔任了縣教委主任,確實是坐直升飛機上來的。
而戎德林大學畢業後,先後在山區丘陵地帶,當了整整八個年頭的公社職員,經過“八年抗戰”,38歲才奮鬥到公社一個副科級幹部。
和他一起工作過的退伍兵,28歲的朱振雄已經是中丘公社黨高官。
作爲公社科員,戎德林文學造詣很深。
他經常利用下鄉閒餘時間搞寫作,寫得一手好文章,在過去的八年當中,在省市報刊上發表通訊、詩歌、小說、還有散文等30餘篇。
爲此,他跟同樣愛好寫作的朱友康交情不淺。
他的社會兼職還是蓬州縣文聯副主席、蓬州縣作家協會常委委員、蓬州縣政協常委委員。
戎德林的筆桿子出了名,可仕途卻像黃河一樣蜿蜒而曲折。
當時縣委辦公室的楊金寶是他的老師。
楊老師聯繫自己的同事,幾次薦舉他到縣委辦公室寫大材料,可惜的是,他碗裡剩下的都是閉門“羹”。
他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他的八輩兒都是農民,這次能進教育機關,也完全是一種機遇和巧合,農村條件差,養孩子養家讓他的日子過的很難堪。
上次到縣城裡給孩子買奶粉,他口袋裡的5塊錢有些破舊,還粘貼着厚厚的膠布,本來打算給兒子買一袋奶粉,然後再買一個玩具海豹頂球,只可惜跑了多家門店,都不認這張錢。
怎麼辦呀?
總不能讓孩子餓着肚子吧?
爲了孩子,硬撐着臉皮,跑到縣城同學顧建明家裡借了20塊錢。
說來也巧,他這位在科技局上班的同學告訴他,縣委辦公室最近可能要招聘三名文秘人員,因爲辦公室有二人高升了,具體報名程序還不很清楚。
隨後他找到楊金寶老師。
楊老師說:“昨天縣委領導剛確定了這個信息,還沒來得急告訴你。這次考試,你切記……”
隨後他在第一時間報了名。
因文筆好,綜合基礎過硬,在這次縣委機關招聘文秘中,脫穎而出,成爲名副其實的辦公室文書。
在隨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的文章見諸各大報端,獲得好評,還被評爲機關報方南日報的特級通訊員。
十個月之後,他又轉戰到縣委機要室工作,從職員到副主任,再到主任(正科級),依靠自己的實力,得到領導賞識,不久調到中丘公社任副書記。
這年他38歲,比朱振雄的正科整整晚來了十年。
三年後調平壩鄉任書記。
可惜的是,這位正直忠厚,又幹淨幹事的好乾部,在一次班子調整中,鬼使神差地被安排到教委機關任紀檢組長。
這叫“正科副用”,美其名曰:“文人應該發揮文人的政治優勢和育人優勢”。
戎德林常常想,不管在什麼崗位,都要忠誠乾淨幹事,相信黨相信政府,會正確選擇自己、安排自己,只是還不是時候。
他還揣着堅定信念,爲了蓬州教育事業奮力拼搏,積極進取,爭得了一個又一個成就和美譽,得到了教育同仁、社會各界及父老相信的肯定和讚譽。
“金盃銀盃,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就是戎德林的座右銘和做事指南。
他用異樣的眼光,看着這位比自己提前十年,當上正科的朱振雄主任,腦海裡一幕幕往事,忍不住往外面翻騰。
他清楚地記得,這個28歲的鄉黨高官剛上任之初,就幹了一件不能曬太陽的醜事。
晚間飲酒太高,動了邪念之心,竟然對酒店女服務員下手。
結果這機靈姑娘一縱身,從後窗戶滾翻到河邊的菜地裡。
儘管她受了驚嚇,身上輕微有些剮蹭,萬幸的是,她沒能讓朱振雄得手。
姑娘隨後報了警,這種事情性質惡劣,本來要受到嚴肅處理和嚴格處分的。
由於酒店老闆出面調解,還是私下做了賠償,道了歉,答應了所有條件後,不了了之了。
保住書記職務是第一要務。
朱振雄心裡就是抱定了這一信念,即便出些錢,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嗎?
後來許多人還聽說,這個書記還真的和這個報警的姑娘馮玉梅好上了,並且還給姑娘跑學校、跑就業、跑官職。
儘管當時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
戎德林一邊看着朱振雄用左手向下捋着耳朵,一邊心裡想,眼前的朱振雄主任,變得不像從前的人了。
他一排正統,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莫非真的變好了?
他心裡的問號像是省略號,一列一列的,在心中像過火車一樣排列起來。
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下來,順着往事繼續往下捋着……
其實,當年這位姑娘,也求過他戎德林這個遠房的姨夫幫忙,當時戎德林在縣委工作,有這方便條件。
但是,被戎德林婉言謝絕了。
理由主要有三個。
一是堅持原則。在戎德林看來,原則問題是不可動搖的。
因爲這關係到黨性問題,關係到廉政問題,關係到口碑問題,關係到形象問題。
二是道德問題。馮玉梅的父親馮奎茂,德性不強,唯利是圖,事實上他已經不認這門親戚了。
三是自己也不是啥大幹部。做人做事需要低調,沒必要爲了一己私利影響大局。
那個年代,本地小中專師範招生政策相對寬鬆,個別鑽空子的都是可以辦到的。
後來馮玉梅的事是誰辦的,怎麼走到現在的,戎德林不知詳情,只有耳聞。
自從在酒店裡遇上朱振雄之後,馮玉梅就再也沒有找過戎德林這個姨夫。
並且戎德林調入教育機關之後,她也一直沒有聯繫過他。
儘管是親戚,但是,上學的事親戚沒有辦,卻讓一位像朱振雄這樣的一個“外人”給辦成了,自己以後有了前程。
所以,這個外甥女打心眼裡看不上他這位姨夫,內心還充滿敵意。
想到這裡,戎德林不由得看了看,坐在自己斜對面的馮玉梅。
這時的馮玉梅正在興致勃勃地和鄰座小聲對話,看得出這時的馮玉梅有多麼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