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雲倉促地從井臺旁邊爬起來向食堂門口跑去。
她的少女心下意識地促使她要看一看究竟是誰撞倒了自己,她用眼角里的餘光向雨地井臺方向掃去,這時她才發現是本班的同學,身材瘦弱的朱友康。
她看到朱友康從雨地裡把兩個玉米高粱麪餅子拾起來正在往書包裡藏的細節:用胸前的衣襟將玉米高粱麪餅子小心地擦拭後,又掏出母親給他包餅子的籠布再次擦拭沾滿雨水的粗麪餅子後,一層一層地包裹好,放回褲兜裡。他好像根本不是在雨中,而是在晴天裡欣賞手中的小花貓。
在食堂門口的何海雲正好看到了這個細節。她忽然在心底裡產生了一種莫名地憐憫來。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她趕緊回頭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短裙下襬立刻暢展開來,垂下來的裙角還在一滴一滴的往地面上滴答着雨滴。
很快,她從不大的食堂籠扇裡,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白麪夾心糖火燒。一共有三個,個頭不是很大,但是面特別白細,就像何海雲小腿一樣,吃起來肯定滿口甜香。
不知道爲什麼,她開始關心起這位瘦小的乾癟的朱友康來,也許是曾經的打抱不平,也許是少女莫名的感知。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一個塑料袋,自己留下來一個放在手裡,剩下另外兩個裝進這一個塑料袋裡,紮緊袋口,藏在腋下,返回教室。
這時,教室裡面有一多半同學都在,她還是顧及到了自己少女的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地遞給他,她要尋找適當的機會。
說來也巧,機會說來就來了。窗戶外面這時來了兩個人——趙鐵柱和張鐵錘,拍打着窗戶。還有一個小個子男生正在從教室後門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叫着朱友康的名字。
朱友康順着叫聲向教室後門方向走去,迎面從後門走來的何海雲正走在狹窄的走道里,兩人相遇的一瞬間,何海雲巧妙地將自己裝在塑料袋裡的兩個熱火燒,順手掖到朱友康的衣兜裡,不顯山不漏水。
當然,少女的心一直在怦怦地劇烈跳動着,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來。
何海雲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邁了幾步,裝作一副什麼事情也沒有幹一樣,慢慢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朱友康感覺到熱乎乎的東西進了自己的腋下,順手摸去,原來是兩個熱乎乎的白麪火燒。他沒有聲張,也不敢聲張,在心跳加速的情況下,只好不動聲色地靜靜地收下了。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配合的天衣無縫,順理成章。
他心中暗暗爲何海雲的機智勇敢叫好。從心裡佩服這位美麗的校花。
外面的叫聲已經到了教室後門,朱友康打開門讓這位小個子同學進來。其實,清楚人應該知道,這個小個子一定是受窗外二位搗蛋傢伙的教唆進來的,他的到來,吸引了教室裡許多同學的目光,這個小個子朱友康不認識,讓朱友康有點意外,心裡想,他來幹什麼?他沒有把他和窗外的趙鐵柱,張鐵成聯繫在一起,單純地想,這個小個子同學一定有事找自己。
小個子同學看上去十分平靜,一直用很詭秘的眼光看着朱友康,然後慢慢遞過手中的一個用報紙包裹的大紙包,放在朱友康的手裡,在紙包上面輕輕的拍了拍,一本正經地說:“這次來,是受人委託給你送好東西,趕緊收下吧!這是我們班一位美女委託我捎給你的,她剛纔看到你在井臺前摔了跟頭,心疼你,想幫你一把!”
看着這位一臉認真的樣子,朱友康慢慢打消了心中的疑慮,心裡想,剛纔何海雲不是給了我兩個火燒嗎?也許這次是真的。認真地回話道:“謝謝,替我謝謝這位同學!哎,美女?哪位美女?!”說話間,夾着白麪火燒的胳膊彎曲着,雙手合一向這位小個子同學鞠了一躬。
躲在窗外面的趙鐵柱和張鐵成見大事已經搞定,從窗外立即遠逃,消失在霧濛濛的煙雨中。
已經撤到教室外頭的小個子同學,背過身頭也不回嬉皮笑臉地回答說:“不用謝,是蛙女!”說完一溜煙不見了。
朱友康只聽到什麼什麼女,心想,這肯定是一位女同學幫助自己了。心裡頓時熱乎乎的。就像是腋窩下何海雲掖給自己的夾心糖火燒一樣熱乎乎的。
這時他轉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邊走一邊想着剛纔和校花何海雲迎面相撞的情形來,現在何海雲不但不記恨自己,還爲自己帶來好吃的,這熱乎乎的白麪夾心糖火燒凝聚着和海雲的一片熾熱之心,他從心眼裡表示感激。就像白麪乾糧一樣,從內心發出熱乎乎的真情來,只是這種熱乎乎的真情暫時還沒有地方擱置,不知道該怎麼珍藏。
在何海雲真情感染影響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高大起來,居然有人在暗暗關心着自己。
他心中一下子溫暖起來,不免產生了各種思緒和想法。原先一些搞惡作劇的同學一下子在他心中變成了善者,壞印象從心中一掃而光。
這下雨天,有同學關心着,心裡熱乎乎的。這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一件幸運的事,因爲像他這樣的同學大有人在,並不是幸運會降臨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這樣想着,他開始自責起來,感覺自己以前不是東西,每一次惡作劇都是自己氣急敗壞地斥責人家,甚至還動了手腳。
人心都是肉長的,何必那樣小心眼呢?甚至想到很多不知情的同學對自己產生了肚量小、心胸狹窄的壞印象。
他越是這樣想也就越是自責,越是覺得對不住人家。下着雨,人家大老遠的跑來給自己送吃的,都是爲了啥,還不是爲了同學的情誼?!真是委屈人家了!
與上午和中午相比,是多麼大的反差啊!這個可恨的趙鐵柱,居然戴我帽子,還誣陷我吃了他的白麪燒餅。這做人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呢?
他一邊思考着,一邊走到自己的桌子旁邊坐下。這時他手裡的紙團好像動了一下。這究竟是什麼好吃的東西呢?怎麼還會動呀!
他趕緊偷偷地先把何海雲掖在他腋下的塑料袋裡的白麪夾心糖火燒放在抽底裡。把閆兵柱帶給他的紙團從外向內一層一層地打開,當還有一兩層就要打開的時候,裡面忽然蹦出一隻青蛙來,鑽出紙包,在課桌上蹦跳了兩下,竄到桌子底下了。他毫無防備地躲閃了一下,心裡吃了一驚。哈哈,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朱友康原來的感激之情一掃而空,出口大罵。
他突然想起剛纔窗外的那兩個混賬東西,肯定又是這兩個王八蛋搞的鬼。心裡想日後一定要找機會給他們點動靜。
四周留意的同學預先就知道是陷阱,並不感覺是一種驚奇。
光顧着自己玩耍打鬧的同學,根本就沒有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爲平時也有人會幫助別人捎乾糧。趙鐵柱他們給朱友康捎乾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有一個人自從走進教室一直盯着他,這個人就是何海雲。
他怕她捨不得吃,她擔心他面對這麼多同學不敢打開來吃,她更怕他一口也不吃,老實餓着肚子。
眼前這一幕,讓她感到有一些意外,怎麼能夠開這樣的玩笑呢?
不過,這隻青蛙很快被前排正在玩紙飛機的大個子張慧敏逮了一個正着。當他的紙飛機在教室上空打了兩個旋渦向下着陸的時候,朱友康桌子下面的青蛙正好跳到了紙飛機着陸的旁邊。
張慧敏眼疾手快,不僅撿了自己的飛機,還撿起了這隻青蛙。
張慧敏是一個能工巧匠,疊飛機是他的一個長項。他疊得紙飛機飛的最高最遠,他還會摺疊坦克,不僅形象逼真,而且個頭是全班裡最大最威武的。
他的學習成績很差,但是,課堂上一定會努力練習寫字,而且,他一直在研究,只要是中文漢字,無論多少筆畫,他要用草書的形式一筆練習寫下來,筆畫相連,虛實穿插,中間不帶停頓。
他的練習寫字主張就是,哪怕是一節課寫一個漢字,也要把這個漢子一筆寫下來,而且還要寫得好看,寫得蒼勁,寫得瀟灑自如。
他還愛做物理實驗,動手能力非常強,離心式水泵的工作原理,他就是從做試驗中學來的,對人講起來侃侃而談,頭頭是道。
總之他是一個善於搞研究的人,是一個幹一行愛一行的人。
慧敏高高舉起抓在手裡的青蛙,惡狠狠地對朱友康說:“這又是趙鐵柱他們乾的,走找他們算賬去!”
張慧敏很機靈,他一直暗暗地觀察朱友康和何海雲好久了,自從那一次平墳經歷之後,他就開始留意他們之間的關係。這次何海雲暗地裡塞給他那兩個夾心白麪火燒也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所以,他一邊說着去找趙鐵柱他們算賬,一邊又討便宜地說:“不過……我替你打抱不平,你可別讓我吃了虧。拿你一個白麪火燒犒賞我一下怎麼樣?”
朱友康沒有吱聲,只是擺擺手,以示他儘管拿去。
這時,張慧敏得意地從朱友康桌底拿出一個白麪火燒,然後高高地舉過頭頂,向一干衆人高呼道:“走,有種的都跟上,非揍死這個不要臉的傢伙!”
正在表現自己的張慧敏,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不遠處身穿短溼裙、紅衣衫的何海雲看在眼裡,她在城裡生活得多,見過的場面更多,對於張慧敏這些下三濫的動作不屑一顧。
她順手從張慧敏手裡奪過白麪燒餅,反放到朱友康的抽底,衝着起鬨的張慧敏吼道:“鬧什麼鬧!有本事衝着趙鐵柱他們鬧去!”她還在爲朱友康失去軍帽操着心呢。
教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誰也沒有想到,這麼熱鬧的場面,竟然被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給唬住了。
提起趙鐵柱,還真沒有人敢和人家較真。
張慧敏嘿嘿地憨笑着,收起來剛纔的尷尬,順應着和海雲的話繼續說:“就是,就是,有本事你就一對一去揍死那臭小子!”
周圍一片譁笑,張慧敏不好意思地轉過身,繼續向半空中投起他的紙飛機。繼而又自言自語地補充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哈哈哈!”
他說這話,有三層意思:一是掩蓋他膽小怕事的心態,他膽小如鼠,路人皆知;二是他那青少年虛榮心在作崇,想借此機會展示雄風,以引起異性注意,樹立他男子漢權威——就像動物世界裡的雄性動物那樣,這是他的本能;三是最現實的實用主義需要,既可以給人以打抱不平,爲朋友兩肋插刀的“義”字印象,又可以藉機發揮,順手牽羊,吃上何海雲遞給朱友康的白麪火燒。
朱友康的反應是冷靜的,因爲今天經歷了太多的倒黴事,他已經有些麻木不仁了。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輟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