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江,陸jia嘴,錦天成律師事務所附近的一家豪華酒店。
合夥人之一、大律師金成義,正在那兒宴請賓客。
前幾天,他剛剛贏了萬大地產和馮見雄的專利官司,而馮見雄涉案的那兩個實用新型專利,也在宣判之前不久,被國家知產局的專利複審委員會,正式宣告無效了。
當然,依照《專利法》的相關條款,被宣告無效的專利“自始無效”。不過這種“自始無效”只是專利授權費等層面的,和其他人民法院的在先判決並不衝突。
也就是說,那些此前跟馮見雄打了官司、然後又撤訴和解的人,他們已經給了的錢,也是不可能從馮見雄那裡要回來的。
所以,今晚這頓飯局可是有說法的:一來是爲了慶功,二來也是爲了適當地聯絡感情,三來還能在委託人面前顯擺一番自己的能耐。
除了金大律師之外,還有幾個不知名的二中院工作人員,以及當初委託他的一名萬大地產的富二代衙內——據說是老闆的遠房侄兒,所以有點脾氣,遇到官司經常不計訴訟成本剛到底。
“老金,你果然能耐呢。聽說那個馮見雄碰瓷碰了幾十次,把把都得手,還是你把他給翻過來了,來,咱走一個。”
那名開發商家的小開一努嘴,身邊自然有女人幫他倒酒,滿上一圈路易十三。然後那小開乜着三分醉眼跟金成義碰了一杯,各自一飲而盡。
“咳咳,王少,酒就差不多了,下個月我要去日ben體檢查一下肝呢,醫生囑咐最近少喝。”金成義喝完,故作不勝酒力地推辭了臺上美女的繼續倒酒,然後跟王少沒營養地商業互吹起來,
“其實吧,這官司我只是略盡綿力,要贏無非是砸錢和時間嘛。真正難得的還是王少急公好義,明明庭外調解賠的錢還不如訴訟費、宣告費多,硬是要把官司打到底。王少真是貫徹法治精神的楷模,爲了和黑惡詐騙勢力作鬥爭,連錢都……”
金成義剛吹到這兒,就被有點喝高了的王少爺粗暴打斷:“廢話,我王某人做事,看的就是一個仗義!錢?錢算個毛線啊!老金啊,不是我說你,你本事是有的,就是平時蠅營狗苟得多了,不大氣!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也叫問題麼?”
金成義非常入戲地面露敬仰之色,大拇指一豎,嘆道:“王少敞亮!這話說得地道!來來來,要我說該咱全部敬王少一杯!”
“老公你好仗義哦,難怪那麼多姐妹願意跟着你。”王少身邊左擁右抱的兩個豔妝嫩模,也是一陣波濤拂背,膩聲膩氣地吹捧。
王少被吹得鼻孔朝天,傲然擺了一會兒pose。
可惜,金成義的手機響了,打斷了王少的pose時間,讓他着實覺得有些煞風景。
金成義眉頭微微一皺,瞥了一眼手機,卻是他的秘書打來的。他面露尷尬,賠笑道:“王少,秦審,你們先喝,對不住,業務多,先接一下。”
其他幾個二中院來蹭飯蹭紅包的沒那麼講究,紛紛客氣:“老金你自便。”
金成義走進包廂的洗手間,關上門,這才接起電話。
另一頭立刻傳來了女秘書的聲音:“金總,上次那個馮見雄約您明天一早談判,說您肯定會感興趣的。”
金成義一聽不是什麼牛逼大客戶,頓時臉色有些垮下來。
馮見雄算個什麼東西?還有資格打斷他跟王少拉交情?
他便鼻孔出氣地哂笑:“馮見雄?有沒搞錯!上次讓他孝敬老子鬆鬆手的時候去哪兒了?這小子連判決那天都沒出庭,現在想到來服軟了?他有病吧!”
“不是,聽他說,似乎是有別的事兒,不是上次那個官司了。他還說如果不見他你一定會……會後悔的……”說最後這句話時,那女秘書的聲音已經極盡委婉之能事,一邊說一邊還在腹誹。
馮見雄可以放肆地說“你不見我一定會後悔的”。
但她一個小秘書,怎麼能直接跟僱主如此轉述?可不說又不成,萬一真是很重要的事情,誤了,將來金總怪罪下來還是她這種跑腿的人吃掛落。
秘書難做吶。
“這麼囂張?行,他既然送臉來讓我扇,我就勉爲其難見一見,告訴他明早10點,過期不候。”
金成義掛斷電話,重新回到包廂。
王少也不問他正事兒,先滿口葷話地嘲諷了他一句:“老金,是不是腎不行吶,進一趟洗手間都要這麼久出來。哈哈哈,要我說,錢都是身外之物,賺得再多,身體跨了沒精力消受,那多划不來?你就該學學我,效率高一點,每天只上三小時班,養身吶!”
此言引來衆人一陣嘆息:“王少,你是天才,咱沒你那麼聰明,三個鐘頭怎麼幹得了這麼多事兒?羨慕不來的。”
“哈哈哈,老金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王少被捧得開心,也不點破,笑了一陣之後,纔回到正題,“剛纔的電話,又是什麼大生意找上門了?當然了,商業機密的話就算了。”
金成義本來不想說,往常他生意上接到別的案子,都是不會和不相干的老主顧白話的。畢竟他也要在客戶面前留個“能夠保守秘密”的好印象——今天他要是能因爲王少一句話擠兌,就把另一個客戶的底細說了,明天焉知不會在別的客戶面前,把王少的底細說了?
可惜,偏偏剛纔找他的是馮見雄。
金成義怎麼想也覺得那廝翻不起什麼浪來,而且把這廝的事兒翻出來,也就圖個樂,於是他就決定說:“也不瞞你——其實就是那個輸了官司的馮見雄找上門來。”
本來也就隨口一問的王少,這下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他?他都輸了,還找你作甚?”
金成義往自己臉上貼金:“求饒唄!其實我做這個案子的時候早就把那傢伙查了個底兒掉,他那些黑材料,我知道得多着呢,所以他要來求饒!”
“是麼,那我倒要等你的好消息了。”王少調侃了一句。
酒桌上氛圍很快鬆泛了起來,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引以多大波瀾。
一頓酒爲色媒的交情之後,賓主盡歡而散。
……
第二天金成義有些宿醉,9點多才到事務所,連早飯都沒吃。到辦公室坐定,才讓女秘書要了個艇仔粥和素包子外賣,再要了碗醒神的西洋參茶。
一邊清醒一邊看文件,沒多久女秘書就來彙報,說馮見雄一行已經來了。
“馮見雄?他來作甚?”金成義呆滯了幾秒鐘,纔想起昨晚的電話。他喝多了,一開始壓根忘了這回事,“哦,想起來了,讓他進來吧。”
金成義金刀大馬地往沙發上一座,好整以暇地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還不忘給洋蔘茶續點熱水。
便在此刻,會客室的門被利索地推開,馮見雄穿着休閒的t恤和沙灘褲,帶着同樣簡約清涼、揹着個文件包的史妮可,出現在了門口。
“金總,好氣色嘛,看來最近很順心。”馮見雄徑直往金成義對面一座,一揮手示意史妮可去飲水機裡倒兩杯水,就當這裡是他自己住處一樣隨便。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都輸了官司纔來求饒,不嫌晚麼。”金成義也不跟馮見雄客氣,依然保持着心理優勢。
馮見雄喝了一口茶水,坦然地說:“官司我當然輸了,不過,金總你最近好像也不是很消停麼——我看你也運作了不少專利,鳥槍法下注,想學我這招來錢。以你我的恩怨,你就不怕我給你使絆子?”
他說着,對史妮可一招手,妹子立刻遞給他一個文件夾。馮見雄翻開攤在茶几上,用右手食指有節律地敲了敲,然後往金成義的方向一推。
金成義臉色終於有些鄭重,開始認真看起來。
馮見雄端着杯子,雲淡風輕地說:“和你有過合作經歷的知產代理事務所,這幾個餘力和你相關的專利申請,都在這上面了。每一個的審查進度如何,哪些有可能有問題,有可能是試圖用於學我的商業模式的,我都清楚。”
金成義臉頰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不動聲色:“那又怎麼樣?你打算跟我一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是我說你,你纔多少財力。我申請一個,你研究一個,無效一個,你跟我耗得起麼?你都說了我用的是鳥槍法,或許注10個,也不一定有一個是我真會拿來操作的,注一個的成本才萬把塊不到,你想的話,儘管用這招威脅我好了。”
申請一個實用新型,如果只考慮法律成本,不考慮研發成本(也就是研發內容其實是從現有技術上抄的,但是炒得比較巧妙,利用了專利代理人熟悉國家知產局審查人的檢索習慣的瞭解,抄那些不容易被發現是抄的)的話,其實一萬塊錢一個都不用。
但是要想把一個專利無效化,那就肯定要花不少技術分析成本,加上法務上牽扯的精力也更多。所以鳥槍法廣撒網做的局,是不怕對方一個個地破解的。
馮見雄的財力和人手,跟金成義根本不能比,金成義怎麼會怕這種空洞地威脅呢?
何況,金成義平時合作過的知產方面的代理人不止一個,他們還有很多正當業務的。如果馮見雄要針對他,還得花大精力把那些“疑似金成義交代的碰瓷申請”和海量的“日常正常申請”鑑別開來。
怎麼看,馮見雄都威脅不到自己。
他正如此想着,馮見雄的下一句話,卻是奇峰突兀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誰告訴你我要一個個把你那些申請研究一遍、然後一個個廢掉的?這種重複勞動,是我馮某人的風格麼?金總,我勸你一句,雖然說做律師就專心做律師,但學術界發生了些什麼新聞,你也該關心一下嘛!”
金成義聽了馮見雄這番話,正在驚疑不定,馮見雄卻是一伸手,又從史妮可手上結果一封複印件——當然就是他那封《法學研究》期刊的審稿人回函了。
金成義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多年養成的危險嗅覺,終於讓他緊張起來。
他一把抓過,掃了幾眼,冷汗涔涔而下。
“你……你這是要斷了全部同行的飯碗?!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