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綠草如茵, 陰翳閉日。斜陽暖色調的光輝鋪落飄灑,極富藝術性地剪出一地斑駁絢爛,倏忽間幾道黑影刷刷掠過, 驚嚇了棲身樹枝的弱小動物, 撲哧着翅膀逃離這不安的場所。
“這裡作爲後線據點, 你認爲有多大可能性會派上用場?”傾斜着身子, 單臂支撐在樹幹上, 湮祁站在我背後,如是問。
回頭仰望,大片陰影遮住刺目的光束, 我擡眸笑答,“斯如所言, 有備無患啊。”
俯首與我對望, 湮祁摸摸我的頭, 語帶寵溺道,“可以的話, 我希望它只是一處人煙稀少的森林,或者往後我們還能舊地重遊,成爲美好回憶之一。”
“未嘗不可,”點頭附和,我立起身來, 面向湮祁, 指着周邊一顆不起眼的幼樹, 故作神秘, “它就是見證。”
孤疑地瞅着我, 湮祁滿臉問號地走向那顆幼木,少頃, 爽朗大笑,折身用力擁抱我,熱情洋溢。
又一陣驚弓之鳥慌張騰飛,枝搖葉晃,久久迴響在空寂的山谷其間。
殘陽依舊安靜地灑滿整座密林,兩道身影漸漸隱沒在繁枝茂葉裡,此處一如來時般安逸祥和,恍若什麼都不曾發生,只是那株折射了一身光澤的細木,隱隱刻着四個小字:棲息在此。
沐浴在傍晚的暖風中,回首飛快地掃遍目所能及之處,我勾着脣細聲囈語道,祁夕在此,這便是我和湮祁來過的紀念。
兩日前。
樹藤纏繞,盤根錯節。置身參天古樹之下,我仰頭眺望,目測着山徑小道與巨木之間的距離,在心底估算以藤條充當梯繩的可行度有多高,興或我還可乾脆在這佈置些高矮木樁,製造一條人工捷徑,關鍵時刻指不定能夠方便阻截逃散的敵力。
“堰公子,準備好了,可以開測了麼?”董昊立足在石塊上扯着嗓子朝我吆喝,毫無所覺自己與我不過幾步之遙。
衝他打了個手勢,我掂足向後撤離,直到我退至安全範圍內,方聽董昊大吼一聲,“放!”
一時間,數以十計的冷箭如驟雨般傾盆而下,沒入沙石地,形成一字陣型。
“勒直!”董昊用底氣十足的嗓門繼續指揮着,威風八面。
齊刷刷拉緊綁自箭身的長繩,巖壁同山腰之間的斷層便由這幾十條草繩聯繫起來。一甩袖,我飛身上前,解下其中一條系在粗壯的樹身上,踩着繩子一鼓作氣登上數十尺高的峭崖,滿意地折回身,我面朝董昊,鄭重其事地首肯道,“行得通,立刻加強鞏固。”
記憶裡,這是紫朱門總址防禦最薄弱的環節,因爲此處是斷崖,又是山岩跟樹林的交替處,地勢高低不一且邊壁陡峭,尋常情況下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在此攻守。
費些工夫便能省去許多路程還留下後路,何樂而不爲?站在高處俯瞰全景,我笑了,不加修飾地陰笑。
一日前。
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深邃無底的漆黑半是幻紫流金的彩霞,殷殷如血的紅日正在緩緩滑落,好像被黑洞洞的霧氣壓得無力承擔,逐步下墜了。那是黑暗之前僅存的光明。
“你喜歡夕陽罷。”手極其自然地搭上我的肩,湮祁與我比肩而立,一同欣賞自然奇觀。
略一閃神,別過臉看他,我試探性詢問出聲,“何以見得?”
“也許你沒發現,你偏好在傍晚時分往外走動,不論有事沒事。”純黑的眸子染上些許暖意,湮祁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我的背,帶着某種心照不宣的意味。
看落日?又是一種慣性動作。如此暗忖着,我笑而不答,反手摟住湮祁的腰,趁其不備對準他腰間最敏感的部位戳了下去,立即頗有成效地換來湮祁反射性的低呼,笑着跳開幾步,我抖着肩對他挑剔道,“資質不行,你演技太浮誇了。”
“純粹真情流露,童叟無欺!”掐着腰,湮祁苦着臉裝出一副良民模樣,撲閃了下邃亮的瞳眸,擠出一朵自認爲十分天真無邪的笑靨。
“不如你從商罷,那纔是你的歸宿。”託着下巴,我極認真地上下考量着他,最終爲他指明正確的人生道路。
“有何不可?”奸笑着撲了上來,他把我困進兩臂之內,笑得不顧形象,更因了紅彤彤的晚霞照射,佈滿生氣的臉上反透出奪目的光芒,“我們一齊浪跡天涯,商旅天下!”
“一言爲定。”莊重地點頭應允,我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心中卻不由得展開了無限憧憬。
如果說,有什麼能夠減淡我此時正涌至頂端的亢奮之情,除了董昊此天然擴音器不作他想。眯着眼緩緩轉頭,當視線鎖定來人之時,我滿意地看到董昊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總算恍悟自己的出現有多麼不受歡迎。
於是,那傢伙在確定了人身是否安全之後,才硬着頭皮堆笑道,“堰,堰公子,那個,那個你吩咐的材料找齊全了,你看,是不是即刻着手籌備?”
陰着臉,此際我委實很難給他好臉色,順帶着語調都下降了好幾個音階,“董將軍,你真是敬職敬業,事成以後,我定要好好犒賞犒賞你。”
有苦難言的董昊董將軍乾笑幾聲,不敢再多做停留,拋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便腳底抹油,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嘆了口氣,被人攪亂的好心情再難恢復,我牽着湮祁的手,無奈道,“回去罷,早解決早無憂。”
“嗯,所言甚是。”已經憋到快要內傷的湮祁,忍了一肚子笑意,擠了許久才擠出這麼五個字,而後出其不意地橫抱起我,假意忽略我的抗議,踩着一路璀璨的斑斕光點,順風而行。
此分此秒。
駭靜岑寂的夜,躁悶粘膩的風,除卻若隱若現的錯落呼吸,萬千目光齊聚一點。滾動眼珠子,朝斜後方匆匆一瞥,所有激亢在這一秒盡數爆發,氣衝霄漢,我破天一吼,“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