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輝,晚霞絢麗。
楊豫之呆呆地望着落輝映在冰川上,與山頂的晚霞化成一片五彩嬪紛。
白齊齊格對頡羅牧長爲她準備的馬十分滿意。那是一匹純色的白馬,秀麗神駿。
天馬牧場裡的馬到是沒有不神駿的。但如此秀麗的卻不太多。黑色或栗色華騮常見,這種純色的白馬卻很少。
把玩許久,在綠衣小婢的不斷摧促下,白齊齊格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因爲那還是一匹兒馬,剛剛一歲有餘,還不能出牧場。何況這裡纔是天馬生長最佳的地方。一要耐得住熱,二要耐得住寒,在冰火兩重天里長大,纔不失其性格。
走過楊豫之身邊時,白齊齊格忍不住再次看了他一眼。
落日餘輝,古銅色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像,矗立在山頭,定定地望向遠方。
山高望遠,白齊齊格順眼望去,見到遠處是一片湖水,湖水四周是青青的草地,夕陽讓湖水彼上半臂彩霞,的確是引人入勝的美景。
然而,那少年的神色卻恰好相反,似乎眼前看到並非美景。神色間萬分的失落與寂聊,眉目間那無盡的哀痛與深深地憂傷,似乎已刻進了骨頭裡一般。
直到走下山,遠遠回望那少年在風中呼呼飄飛的破褲子,白齊齊格還能感覺到剛纔那一眼看到的無盡落寞。
“他有什麼的傷心事?”白齊齊格不自主地自語出聲。
“誰?”綠衣小婢頭愕然道,她已叫了白齊齊格幾次,但她一直沉思沒有反應,突然間見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反嚇了一跳。
“那個少年看上去十分落寞。”白齊齊格若有所思,不自主的神色裡也帶了一絲落寞。
綠衣小婢“咯”地一笑:“三娘不會被那人傳染了吧。”
白齊齊格這才醒過神來,呵呵笑了幾聲,拍馬向前急走。
綠衣小婢忙打馬追去,說道:“奴婢到覺得他十分無禮纔是真的。怎麼說三娘以前也曾救過他,他怎能裝作不認識咱們?”
“噢?你說的是都護府前街的事兒?那算得上什麼救?”白齊齊格似是想起什麼,笑了說,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齒。
或許只是因爲她的膚色較黑,纔會顯出她的牙齒更白,眼睛更亮。
“怎能不算。要不是三娘在一旁勸說,郭二公子定然不會放過他。”綠衣小婢不服地說道。
“哦。以現在看來,他當時似乎巴不得與人打上一架。””白齊齊格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會吧?”綠衣小婢爭大眼睛奇道,想了想卻又說道,“到也保不準。聽二哥說的那些,那小子似乎極不正常……”
綠衣小婢說着不自主地回過頭去看,不過二人早已穿過山林,那個古銅色的少年,早已看不到。
“但是他要想打架到也容易,郭二公子到是現成,他那爆脾氣,下次他要打人,三娘不攔他便是。不過,郭二公子再見他,只怕早認不出他了。”綠衣小婢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
白齊齊格想想也覺好笑,因而說道:“想不到不過一月天氣,他竟有這麼大的變化。”
“嗯。”小丫頭轉轉眼珠又笑道,“郭二公子只不過見三娘看了那小白臉一眼,便想去揍他一頓,若是知道三娘對他如此……牽掛,呵呵,不跟他拼命纔怪。”
“你是越來越放肆了,趕明讓母親給你尋個人家,早些打發了纔是。”白齊齊格呵呵笑道。
綠衣小婢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言。
這主僕二人,性子到也相映生趣,一個大氣直爽,一個機靈鬼精。平日只兩個人的時候,只管盡情隨便說笑。
綠衣小婢見白齊齊格對這個小黑臉格外注意,便拿來說笑。到也不是真放在心上。
楊豫之如今落拓如斯,又是流放來的犯人,小丫頭到是不至於想要讓自己主人與這種人配對。
看看即將落山的夕陽,主僕二人不再說笑,一前一後騎馬狂奔。
天馬牧場離交河城不算遠,不過七八十里山路。
二人趕在城門關閉之前終於到達。
守門的士兵看到白齊齊格,遠遠便站得筆挺,恭敬地行禮。
交河城是個軍城,城中除了邊軍便是流放到這裡的犯人。
這座城原是高昌舊都,後來高昌都城搬走,這裡便成了廢城。
貞觀十四年,高昌被唐兵所滅,駐軍到交河城。
這裡原本不過幾千軍隊,後來流放的犯人越來越多。而這些犯人大多是無賴子,有些本事,流放到這裡卻只能做些雜役,被士兵呼來喝去,因而兩廂裡時常起些衝突。
郭孝恪到是個極有經驗的將軍,自他撫邊以來,恩威兼使,將犯人也編入軍中訓練,有功行賞,有過嚴懲。很快令安西都護府聲威大振,兵力大增。
白齊齊格其實並非紅衣女子真正的名字。她的本名沒有多少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她是郭都護的女兒,排行第三,稱作“三娘”。
爲何不冠以姓氏,卻是因爲這個“三娘”並非郭孝恪的親生女兒,而是郭孝恪一個妾室帶過來的女兒。郭孝恪性情豁達,並不勉強她改姓,只喚做“三娘”。
白齊齊格受到衆人愛戴,卻並非是因爲她是郭都護的女兒。在她母親嫁給郭孝恪之前,她已有“白齊齊格”的稱號,是這一帶的百姓給她的稱號。
白齊齊格雖然長得一幅漢人模樣,卻是生在西域長在西域,是個地道的西域人。
白齊齊格回到都護府,早已是掌燈時分。
二人繞到後門去。
到了門前,白齊齊格卻又突然停住,說道:“咱們還是走正門吧。”
綠衣小婢笑着點了點頭,道:“也好。否則沒準一進去便會碰到郭二公子。”
白齊齊格並不多話,二人又繞回正門,下馬進去。
都護府,雖遠在西域邊垂,卻也極是奢華。曲池亭臺,比中原一點不少。室內更是珠光寶氣,流光溢彩。
白齊齊格不回自己房中,先往母親“美娘”房中去。
見到郭孝恪正在,忙上前行禮。
美娘與白齊齊格卻正好相反,是個極溫婉的女子,說話聲音也極輕柔,見到女兒一身風塵僕僕,禁不住柔聲責備道:“又到哪裡去了,這個時候纔回來,真是越來越不成體統了……”
郭孝恪止住美娘,反哈哈笑道:“無妨。你不讓三娘出去玩,難不成真讓她天天窩在家裡繡花?”
郭孝恪看上去四十多歲模樣,白面無鬚,生了一張婦人臉,不像是個將軍,到像是個書生。不過,一雙眼睛卻極是威嚴凌厲,令人望而生畏。
郭孝恪對這個女兒的性子卻是真心喜歡,處處由着她。
不過,令他頭痛的是,他的三個兒子,有一對半也都喜歡她。
郭孝恪爲此大傷腦筋,幾次聲明:“三娘是老子的女兒,便是你們的妹子,絕無可能嫁給你等,趁早死了心。”卻還是擋不住哥仨向她大獻殷勤,尤其是郭二郎。
白齊齊格笑着謝道:“還是父親大人好。”
美娘無奈地道:“郎君莫要由着她的性子,越來越野,哪裡像個女孩兒家,將來到了婆家怎生得了。”
提到給女兒找婆家,郭孝恪不由暗暗皺眉,看了看白齊齊格,笑道:“這裡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回頭我寫信給聖上,讓聖上幫着在朝中物色一個佳婿纔是。”
白齊齊格雖然豪爽,提到嫁人卻也不免有了絲靦腆,面上飛紅,口中卻大笑道:“兒不嫁”一扭身邊向室外走去。
引得郭孝恪在身後一陣大笑。
走到門口,白齊齊格突然想起什麼,重又回頭問道:“父親大人,天馬牧場新去的那人是誰?聽頡羅老爹說,那人是父親大人親自調去的?”
郭孝恪頓了頓,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你今天去了天馬牧場。那人怎麼樣了,還活着?”
“呵。”白齊齊格不由笑了起來,“父親大人真會開玩笑。這麼熱的天,被罰三百鞭,若不是送到山上,只怕早已腐爛。父親大人即送他到那裡,自然是想讓他儘快養好傷。”
郭孝恪怔了怔,眼中閃過一道古怪,半晌,才喃喃說道:“他既然還活着,那就活着吧。”
白齊齊格看到郭孝恪的眼神,有些納悶,卻不再多問,忙告退了去。
白齊齊格的那個綠衣小婢叫做阿月,到是個打聽消息的好手,她的二哥又是在戰鋒隊裡,很快白齊齊格便知道了,那個極落寞的少年,原來叫做楊豫之。是朝中官宦人家子弟,不知犯了什麼事兒,被流放到這裡。
“怎麼看他也不像是個官宦子弟啊。”白齊齊格不由嘆息道,想到楊豫之赤祼着上身,只穿一條破褲子,神色間無限憂傷,好奇心不由大起。
“或許他的父親犯了死罪,他被流放到了這裡也說不定。因而纔會如此落迫。”阿月猜測道。
白齊齊格點頭道:“說得不錯。看他那神情,他父親沒準是被冤死的,所以纔會如此哀傷……”兩個人到是編故事的高手。
阿月急忙說道:“三娘平日理會些閒事,也到罷了。這種事兒咱可幫不了,這兒是西域,中原的事情都護大人也管不着。”
白齊齊格聽了不由大笑道:“急什麼,咱們不過是猜測而矣。真像還不知道,你真以爲我喜歡多事兒?”
阿月低聲咕噥道:“你不喜歡多事兒,是喜歡管閒事兒……”
不過,白齊齊格沒有聽到,一時陷入沉思。
那個古銅色少年的神情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裡,無論如此都揮之不去。
鬼使神差,幾天後,她找了一個藉口:又到天馬牧場去看她的馬。
那個古銅色的少年對白齊齊格依舊視而不見,依舊悶頭割草,不割草的時候依舊站在山頂向遠處眺望。神色間那一抹哀痛與憂傷依然揮之不去……
白齊齊格又去了幾次,試圖跟少年交談,卻總不能夠。
那少年似乎從來沒看到過她一樣,眼神落寞,沒有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