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談話之間,楊悅也順便打量大賽會場,場中除了臺上的幾個正在湊樂的女子,青一色都是男人。便是有一兩個女子隨了來,也是男子打份。楊悅眼尖,早已看到高陽公主扮作男子與房遺愛、柴令武、趙質等人坐在二樓左首一處雅座中。不時向楊悅方向飄來。楊豫之看到趙質,不由暗暗皺眉,懷了心事,不敢讓楊悅知道,坐在一旁有點惴惴不安。
楊悅四下看得仔細,見大廳內一角所有樓柱上竟然都有一個大大“十”字造型,類似於基督教的“十”字架,不由暗暗稱奇,指着柱子問道:“那個造型是什麼?”
富嘉謨回道:“那是‘十字架’,據說是在波斯國十分流行,能辟邪。”楊悅不由啞然失笑,那分明是基督教的十字架,再無異議,只是“能辟邪”從何說起。
“不知這大廳是什麼人設計,怎麼還有波斯風格。”楊悅說道。
富嘉謨到也十分清楚,說道:“是將作大匠閻立德的傑作。”
“閻立德是誰?”楊悅不由一怔,閻立本她到是知道,唐代有名的畫家,閻立德是何人?
不待楊悅再問,富嘉謨已向左手一席一指,說道:“那個長臉的是閻立本,閻立德是他的兄長。曾到過波斯,因而這座大廳是仿照波斯風格造成。”
原來如此。楊悅順着富嘉謨的手指,果然看到一個臉十分長的中年人,那人臉長得較長,偏偏鬍子也很長,因而越發顯得臉長。楊悅不由心中大樂,暗道:“這便是史上有名的閻立本啊,原來是個長巴臉。”
與他同坐的是一箇中年人,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不知是何人。楊悅不及細問,場中音樂一變。絲竹聲停,一陣鼓點大起。入圍決賽的佳麗已開始入場。
如現代的選模大賽一般,每位佳麗身旁掛一小牌,寫着“名字”。只是衆佳麗均面帶薄紗,看不到樣貌。
楊悅不解,富嘉謨代爲介紹說道:“才藝表演時,爲了防止裁判因色美而有所偏向,因而先要帶着面紗。”
楊悅點點頭,這樣的確很公平,見場上只有十人,又問道:“五科各三甲,應有十五位佳人才對,怎麼只有十位?”
楊豫之早看到臺後有幾人坐在席中,指給楊悅看,楊悅仔細一看,果然在衆佳麗身後的席中還有五位蒙面美人。
富嘉謨解釋道:“五科的第一名可以直接進入前十名。今晚只是從各科後兩名中各選出五名落榜。所以叫做十強入圍賽。五科第一便坐在後席。”
大會還專門從鴻臚寺司儀署請了司儀。當下由司儀一一介紹:
“詩科三甲:第一名妖嬈娘子、第二名花蝶娘子、第三名窈窕娘子;
樂科三甲:第一名樂奴娘子、第二名羅素女娘子、第三名春水娘子;
曲科三甲:第一名秋娘娘子、第二名鶯鶯娘子、第三名燕燕娘子;
舞科三甲:第一名黃四娘娘子、第二名公孫綠娘子、第三名白媚娘子;
色科三甲:第一名牡丹娘子、第二名婉兒娘子、第三名綠蘿娘子……”
司儀每念一人,被點到的娘子起身向觀衆行禮,席中人皆歡呼致意,與現代的選秀節目一般無二。
富嘉謨與他的同窗們對這些人極熟,比如窈窕娘子姓張,是長安城著名官妓。花蝶來自維揚,裴樂奴善長琵琶,羅素女好吹簫,春水彈得一手好琴,胡秋娘是江南有名的情歌女王,鶯鶯燕燕是一對雙胞胎……等到司儀將臺上佳麗唸完,楊悅已大致瞭解到每位選手的情況。
介紹完選手,開始介紹裁判。圍坐在臺前的雅席原來是“裁判團”。
令楊悅吃驚的是裁判團不僅有士子名流,還有高官顯貴,其中除了閻立本之外,還有楊悅在現代就聽說過的兩個人,一個是裴行儉,一個是褚燧良,其他還有李敬玄、韋續等人都不太出名,另外蜀王李愔、越王李貞也在其中。
楊悅在後世聽說過的那兩個人,裴行儉與禇遂良,恰是與閻立本一桌的一中一青。
裴行儉是大唐有名的儒將,現在不過剛過二十歲大概還沒有斬露頭角,司儀介紹他時是以“書法”名流的身份介紹。禇遂良是諫議大夫,朝廷高官。閻立本也是朝臣,同他的哥哥一樣,在將作監作個少監。
古人才子名流以狎妓爲樂趣,許多詩詞歌賦也多爲妓而做。白居易的“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正是描寫的他的歌妓樊素與姬小蠻。而且這些妓女大多由教坊教習,經過專門訓練,文化素養很高,往往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才華卓絕,多與才子唱和,流傳出許多美文佳句。這些妓女也因與才子的風流韻事而傳名千古。
象富嘉謨這種才子名流到花魁大賽當裁判,楊悅並不吃驚。吃驚的是朝廷命官來此,如果只是觀賞取樂也到罷了,竟然如此高調的充當裁判,卻是楊悅始料未及。而且連皇子也來此當“裁判”,更讓楊悅驚駭。連打獵都被彈劾,狎妓還不被御史彈劾死……
李愔是楊貴妃的第二子,李世民的第六子,楊悅見過一面,還曾經被他譏諷琴技太差。楊悅見他也在,不由暗暗皺眉,心道:吳王剛被彈劾到吳地,他又來填亂。楊貴妃怎麼生了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悄悄地問楊豫之,道:“蜀王怎麼也來這裡,難道不怕御史彈劾?”
楊豫之反而詫道:“御史彈劾?御史彈劾他幹什麼?”
楊悅道:“皇子竟然正大光明的嫖妓,成何體統?”
楊豫之笑道:“選花魁娘子每三年一次,選中的便會留在京城,做‘外供奉’,還要到宮中表演。聖上不能親來,有時還專門派皇子代選。”
“啊?”楊悅當真眼睛睜得銅鈴一般,大大地驚奇了一番。
“外供奉?難道還有內供奉?”
“那是自然。宮中宜春院的妓人都是內供奉啊。”楊豫之對楊悅連這些小常識都不知道,也很詫異,“而且這些外供奉,如果被聖上看中,還能到宮中做‘內供奉’。”
“內供奉?宮妓?”楊悅當真是十分孤陋寡聞,“聖上的姬妾?”
楊豫之搖頭說道:“不是姬妾,只是宮妓而矣。當然也有可能被聖上看中,封爲嬪妃。”
“妓女也能當嬪妃?”楊悅聽了,簡直是匪異所思。她一直以爲古人對女子的貞操看得十分嚴重,雖然知道大唐時代性很開放,但怎麼也想不到妓女也會被選入宮中。要知道,在門弟森嚴的時代,良家子與奴婢、妓女的身份是不能同日而語的。不同階層的人甚至不能通婚。唐代便有規定,賤民不能與平民士族通婚,否則要坐牢一年半,而且坐完牢還是要分開。
楊豫之見楊悅不信,也笑道:“當然這種情況極少。”楊悅見是楊豫之隨口亂說,才釋然。
但也不由睜大眼睛,驚異於唐人的性開放,對貞操的觀念比現代人還要開通。據說李世民有一個寵妃是個寡婦。而唐朝的公主改嫁成風,前前後後有二十幾人。楊豫之的母親長廣公主便是其中一例。看來果然不虛
李愔並未看到她,即使看到也認不出她。畢竟夜裡燈火再明也看不仔細,更況楊悅一身男裝,如果不知底細根本沒人能認出她是女人。
李愔的目光被場上的佳人吸引,雖然此時看不到佳人的面目,但是看身段,猜測誰長得最漂亮,卻也是一大樂趣。不只是他,在場的人都無不如此想法,低聲議論着。
李愔正與越王李貞小聲的打賭,說道:“場中最漂亮的定然是‘牡丹娘子’,看她身段削肩細腰,柔若撫風,定然十分貌美,我猜她定會奪魁。”
李貞則看好黃四娘,吃吃笑着說道:“黃四娘纖纖玉立,定然最美。再說色科第一,只是貌美又能如何,還要比才藝,牡丹娘子定然比不過黃四娘,我賭黃四娘能得第一。”越王李貞是李世民的第八子。
李愔輕聲笑道:“好,我賭牡丹娘子奪魁。賭縑五匹。”
唐代實行“錢帛兼行”的貨幣政治,也就是說實貨與錢幣共用,帛也是貨幣。而且先帛後錢,以帛爲主,以錢爲輔。李愔所說的縑便是帛的一種。
李貞卻道:“我若贏了,不要縑,只需六哥輸給我一枚金開元。”
中國貨幣自秦以來,通用外圓內方的“秦半兩”,西漢鑄“五銖”,一直延用到隋。到唐武德四年廢五銖錢,鑄造“開元通寶”。開創通寶先河,以後1300多年一直延用。開元通寶是唐朝通用的“錢”幣。正常通流的開元通寶是銅錢。李貞所說的“金開元”是金鑄的開元通寶。數量極少,不在市場上流通,只不過是玩賞的東西,唐皇用來賞賜顯貴。“金開元”可以說彌足珍貴。李愔那一枚“金開元”是他在二十歲弱冠加冕時,李世民賞賜給他一枚。因而李貞想要那枚“金開元”,實則是獅子大開口。
李愔果然不允:“沒門兒。除非你把去年燕德妃過壽,父皇賜的金佛拿來賭。”燕德妃是李貞的生母。
李貞撇撇嘴,笑道:“你想得到美。好吧,只賭縑五匹。若你的牡丹娘子勝了,我輸五匹縑給你,若我的黃四娘勝了,你輸給我五匹縑。”當下兩人議定。
李愔、李貞到花魁大賽當裁判,的確沒人彈劾,但若是兩個人賭博的事兒被御史知道,到是可以考慮是否彈劾。吳王李恪不過與乳母之子鬧着玩,打了一吊錢的賭便被彈劾,五匹縑總比一吊錢值多了。不過在楊悅看來,賭一吊錢被彈劾,嫖妓卻光明正大,這些個御史簡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