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楊悅就明白了阿難弟子爲何讓她小心武眉兒。
一晃兒,斜雨‘春’風,‘花’開‘花’落,已到了晚‘春’時節。轉眼李世民去逝已有一年。
楊悅近日一直忙着與戶部尚書高履行進行“櫃坊革新”。
高履行反對改革貨幣政策,但聽了楊悅關於現代銀行的概念,卻十分贊同。二人一合計,立時施行。然而謹慎起見,先在長安、洛陽兩地試行。
也是因爲櫃坊的經營方式容易理解。爲方便商人,當時市場中一般都設有“櫃坊”。商人可憑“文券”存取錢、帛。櫃坊的經營方式與後世不同,非但不給存息,反而還要收一定的“保管費”,類似商鋪。楊悅並非沒有想過自行開設“銀行”,然而想到改革貨幣長遠的目標,還是選擇了朝廷來做。
市場由專‘門’的市署與平準署來管理,櫃坊原屬市署管理。而市署與平準署屬太府寺管轄。此時在楊悅的建議下,高履行在戶部專‘門’成立了“櫃坊署”,將“櫃坊”統一納入國家體系、進行統一管理。
“櫃坊署”所做的第一件革新便是“異地存取”。長安城有東、西二市,設有東、西兩個櫃坊;洛陽有三個市場,設有東、西、南三座櫃坊。這第項改革便是在這五個櫃坊之間統一調度,可以憑“文券”任意在五個櫃坊中存取。
剛一試行,便立時引來一片叫好聲。雖然收取一定的“匯費”,衆商販卻也無不拍手稱讚。親呢地將這種方式稱爲“飛錢”。意爲錢可以飛。爲兩地客商帶來極大的便利。而事實上這種業務需求十分普遍,各地在京城的進奏院(各州府在京辦事處)偶爾還會受商人所妥,代爲運送錢物。
沒過多久,便有不少州府的刺史應當地商人請求,向櫃坊署申請加入這種“飛錢”體系。
不過,楊悅並沒有被一時興奮衝昏頭腦。爲謹慎起見,與高履行商議,還是先觀察長安洛陽兩地試驗情況再說。
果然,沒過多久便出現了問題。長安城乃是全國最大的貨品集散地,特別是從西域來的貨物大多先到長安,再向全國市場分散。這樣一來,從洛陽存錢,到長安取了錢買貨的商人衆多。在長安存錢,到洛陽再取的卻少。“資金流”單向行駛,不到一個月,長安櫃坊的存錢便開始告急。
“櫃坊署”原本擬定半年一次調度“貨幣”的計劃,顯然不能滿足要求。然而,改做一月一次調度,其間動用軍隊護送,成本立時爆漲幾倍,那點“匯費”豈能承擔得起!
賠錢買賣!朝中立時有許多大臣視之如兒戲,反對之聲漸多。
楊悅則提出與國庫稅收結合在一起調度。國庫稅收的資金流大多是由地方到京城,恰好可以彌補櫃坊的缺陷。
辦法是個好辦法,然而卻過於大膽。特別是關聯到國庫,在政事會上議了幾次,始終有人反對。李治一時也維決不下,但爲了支持楊悅,只暫時由皇家出資,派了飛騎衛隊每月在長安與洛陽之間調度一次。好在長安與洛陽之間距離較近,然而推到全國施行卻顯然是個大問題。
楊悅雖然知道“銀行”覆蓋的範圍越大越好,卻也乾着急沒有用。好在高履行對於“櫃坊”的革新十分熱心。對楊悅所說的辦法也十分看好。認爲這樣一來節省了“貨幣”調度的成本,二來還可節省每年稅收的運輸成本,乃是一舉兼得。因而與楊悅一起上書,跟衆閣臣在政事會上‘脣’搶舌箭,經過幾番會辯,終於軟磨硬泡說服東西臺閣,准許二人拿長安司農寺的太倉以及洛陽附近的洛口倉參與到五個櫃坊的統籌調度中來。
臨夏季節,夏季稅收即將開始。第一次稅收與櫃坊合併,櫃坊的前景成敗在此一舉。高履行與楊悅都十分緊張,便一起到洛陽考察。因而沒趕上李世民的週年大祭。
忌日行香乃是自北魏以來,佛教大行其道後形成的風俗。唐代沿續此法,李世民的週年大祭便在感業寺行香。
然而選擇在感業寺行香,並非如後人杜撰的那般:李治爲了武則天之故,絞盡腦汁與長孫無忌鬥智鬥勇,最後終於在感業寺行香,得以與情人相會。而是因爲感業寺本身在崇聖宮中,而崇聖宮與靜安宮是高祖李淵的別廟一樣,乃是太宗李世民在京城的別廟。也因此李世民的衆嬪妃纔在感業寺出家。而且詔令諸妃爲尼也非李世民獨創,李淵死後,其無子‘女’嬪妃也移居到靜安宮,出家爲尼。
因而國忌行香設在感業寺原本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待到五月二十六日,李世民的忌日。李治帶百官,攜同王皇后一同往崇聖宮感業寺行香。同時詔令諸親王不必回京,只在各自的封地選擇寺院行香。
所謂“行香”其實是佛教的一種法事。不過是燃香佈施,追祭先祖。然而王皇后卻帶了御醫同行,不免令人詫異。
焚香、延經、賜齋、佈施……一連串的法事,皆由施主親歷親爲。這次的施主卻是當今皇帝李治。
帝、後在前,百官在後,依次列班,焚香禱告。
感業寺因是尼寺,延經由‘女’尼擔任。這次講經之人乃是李治的師傅薛婕妤,薛婕妤乃是高祖李淵的妃嬪,隋代著名才子薛道衡之‘女’,經史文才具佳,被李世民選來做了李治幼年開‘蒙’之師。李治一向對她十分敬重。
薛婕妤講孝經,李治恭身而立仔細聽講。
王皇后端立李治身側,狀貌恭敬,內心卻已如焚。好容易捱到延經、齋飯結束。等到佈施之時。王皇后與李治並肩立於感業寺觀音殿前,一面向衆尼佈施,一面在人羣裡尋找武眉兒。武眉兒到底是哪個,她雖有些印象,只是見面太少,終是有點拿不準。
待看到一個身影淚眼望向李治,滿面悽楚。王皇后心頭一緊,暗忖大概便是此人。
這些日子王皇后雖不動聲‘色’,卻‘私’自裡安排武眉兒之事,武眉兒已於兩個月前順利產下一個‘女’嬰。然而那‘女’嬰到底是否是李治親生,王皇后卻也吃不準,因而心中一直懸着,十分不安。借了今日之事,王皇后正是要看一看二人關係如何,才能定奪下一步行動。
“明空——”
隨着尼寺主持法燈法師的點卯,武眉兒出列,低頭走上前。明空是武眉兒的法號。
李治即不知道,也未看出她是武眉兒,更沒察覺王皇后的異樣。將佈施的僧衣放到武眉兒手中,剛要轉身去拿另外一件。武眉兒猛然間擡頭,四目相對,李治見到是她,不由吃了一驚。
武眉兒已是淚如雨下,拉住李治衣袖,不肯放開。
青燈古佛的生活,令武眉兒清減不少,更添了幾分可憐之媚。想起當日光境,李治又是心虛,又是感慨,一時急得汗如雨下。
王皇后看了心頭不由一鬆。再無異議,李治與武眉兒定然關係非同一般。
身後百官也已發現異樣,微有吃驚。長孫無忌身爲太尉,班次最爲靠前,連連乾咳幾聲。李治不由又尷又尬。
王皇后忙上前牽開武眉兒的手,示意宮人將武眉兒帶走,才解了李治一時之圍。
李治不由感‘激’地看了王皇后一眼。然而,待到佈施完畢,李治與王皇后一起回到觀音殿側殿休息,不由更加大驚。
“‘女’兒,哪裡來的‘女’兒?”李治瞅着武眉兒懷中的嬰孩,萬分不解地奇道。
“陛下——”武眉兒唯有大哭,泣不成聲。
王皇后在一旁代爲訴說了武眉兒懷孕,卻被迫到了感業寺,如何九死一生才產下嬰兒……
李治越聽越是揪心,又有法燈法師作證,便是當日送徐充容出宮的內‘侍’陳玄運也出來作證,不由他不信。
待王皇后說完,李治早已駭立當場,目瞪口呆。
“朕的血脈?!”李治吃驚地看着襁褓中的‘女’嬰,磕磕巴巴地驚道,“難道那次……只那一次,怎麼會……”
武眉兒哭得昏天地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臣妾帶了御醫來,正是要爲陛下滴血驗親。”王皇后說道。
“滴血驗親?”李治猛然驚醒,不由連連搖頭。自己與武眉兒偷情之事,萬萬不能傳揚出去。然而,這‘女’嬰即是自己‘女’兒,自己又怎能令其流落宮外。而且,若被人得知武才人尼寺生子,定然會是死罪,那‘女’嬰豈不是也要……李治想到此時,看一眼那‘女’嬰,粉腮‘玉’頸,異常可愛,早已父‘性’大發,一時間心思轉念,不知如何是好。
“感業寺乃是尼寺,朕知法燈法師一向持戒嚴明,斷然不會出錯。朕認這孩子是公主便是。” 沉‘吟’半晌,李治轉頭看向王皇后,眼中已隱有期待之意。
“謝陛下,”武眉兒見李治肯認‘女’兒,心下大喜,哭着拜倒在地,“公主生於三月初三,不只法燈法師可以作證,柳夫人也可以作證。陛下當日寵幸臣妾,正值‘花’開之季,十月懷胎,臣妾才生下此兒……”
王皇后看了李治眼神,卻知李治想讓自己收這‘女’嬰爲螟蛉。一來能全了皇家顏面,又能保全皇家血脈。辦法不失爲好辦法,然而與她期待之事,卻大相徑庭,不由暗暗皺眉。
“柳夫人?”李治見說,詫異地看看王皇后。然而,想到當日在翠微山東湖之事,雖然當時誤會,卻也是今生最爲銷魂的一刻。看看‘女’兒再看看武眉兒面‘色’楚楚,不由大生憐意,不自主地伸手扶起武眉兒,去接她懷中嬰兒。
“若非皇后垂憐,眉兒哪裡還有今日?!” 武眉兒見機已投到李治懷中,幾‘欲’哭昏過去,涕淚訴道,“臣妾曾求隋國公主接眉兒到驚鴻宮中暫住,沒想到她非但不肯,反‘逼’臣妾墮胎。還威脅臣妾若告知陛下,必然讓眉兒死無葬身之地。幸虧得‘蒙’受皇后救助,才生下此兒……”
“你的意思是……隋國公主早已知道你懷孕之事?”李治不由主的咽口唾液,大驚道。此時才如夢方醒,連忙推開武眉兒。想到楊悅,不由暗暗心急。
“陛下!”王皇后突然拜倒,正‘色’言道,“臣妾以爲隋國公主因妒生恨,爭風吃醋。竟然威脅武才人,差點害死皇家血脈,心腸歹毒,罪不容恕……”
“爭風吃醋?!”李治喃喃詫道,心下卻又一喜,暗道,“難道她真的是在爭風吃醋?否則又怎會不顧昔日姊妹之情,不肯接武眉兒回驚鴻宮?”
回頭看一眼身邊內‘侍’,正是當日送徐充容到驚鴻宮的陳玄運。
“老奴當日的確見到武才人向隋國公主肯求,隋國公主卻一口回絕。至於在武才人耳邊又說了什麼,老奴卻不知。”陳玄運到是一句假話也不曾說,卻也足以證明武眉兒所言不假。
“她肯接徐充容回宮,爲何反不肯接武才人回宮?”李治低頭沉‘吟’,越想卻越暗自欣喜,想起從前的“萍水之‘交’”,在太行山中一起同生共死,又在五臺山“清涼客棧”共處一室,梅林遇險被自己抱回終南山……
“徐充容向來與蜀王有些‘交’情,她反而不妒,偏偏嫉妒武才人,難道當真對朕早已暗生情愫?”李治想到這些,已是乍驚乍喜,喜不自勝。
王皇后不知李治所想,與武眉兒暗暗‘交’換一個眼神,心中皆是暗喜。只道李治見到武眉兒及‘女’兒心中大喜,聞說隋國公主的心恨手辣而大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