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二八月間人們總是被老天戲耍得很無奈,不知道應該多穿還是少穿。
走在街上的行人有穿夾襖大氅的,也有穿單衣輕紗的。不少娘子們衣裙輕便,或拽着小孩子,或者懷中抱着布匹,三五成羣地在街上穿梭。
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兒。
傅漸終於發明了“油墨”。達到了楊悅所說的標準,這種“油墨”即物美又價廉,非常符合蠟刻油印的要求。爲此楊悅大大的爲傅漸慶祝了一番。
油墨的配方卻立時被楊悅高度重視,列爲一級機密。只除了傅漸、楊悅、李愔再沒有人知道它的配方。
李愔見識過楊悅的商業頭腦,以爲她要將蠟刻油印技術封鎖,成爲“天下印書行”的獨家之秘。
沒想到楊悅卻大義凜然地說:“這種推進社會前進的科技發明怎麼能封鎖?”不但不封鎖,而且還熱情的向大家介紹如何使用。
正當李愔與尉遲洪道大爲讚歎她果真是“爲人類的發展作貢獻”時。
楊悅卻嘿嘿一笑:“雖然爲人類的發展作出了貢獻,不過順便賺點錢也是應當的。”
李愔與尉遲洪道同聲奇道:“怎麼賺錢?”
“咱們不專利油印技術,但專利‘油墨’。不將技術推廣出來,誰來買咱的油墨?”楊悅一臉奸商地笑。
令李愔與尉遲洪道目瞪口呆。
因而天下印書行,在不久的將來多了一門業務,便是製造“油墨”,進行專賣。不過這是後話,現在“蠟刻油印”還沒有普及。
《天下詩刊》第一版終於正式發行。採用了兩種方式印刷,一種是“雕版”,天下詩社選出的“好詩”由這種方式印刷;另一種是“油印”,“灌水版”由該種方式印刷。
一時間,關於“天下詩社”的談論又達到了一個高潮。人們的紛紛議論又傳遍了街頭巷尾。
“真是奇妙,一張紙上能印下這麼多字…..是一種新印刷技術,叫什麼蠟刻油印……”
“天下詩社果真不限止女人加入,看,第一版便是一個女子作的詩……”
“聽說這封面上的畫也是這個叫‘武二孃’的畫的……”
“這個叫‘富公子’的詩也不錯啊,他可是詩社的主編……”
“哈哈,這種詩也好意思發出來,灌水版真是灌水啊,趕明我也寫幾首…..”
“聽說‘天下詩刊’這幾個字是當今聖上的墨寶。”
…….
李世民的書案上也放着一本《天下詩刊》,“天下詩刊”幾個字的確如傳聞所說,是李世民親筆所題,因而免費奉上一份詩刊理所當然。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不青梅嗅’。果真不錯,武二孃是個女子,真是不能讓人小看……”李世民不住點着頭,對侍立一旁的楊師道說道。
楊師道是楊豫之的父親,現世有名的宮庭詩人。向來宮中宴飲少不了他的傑作。
楊師道見李世民誇讚詩刊,也笑着說道:“聽說‘天下詩社’的‘總裁’長安公子也是詩中高手。”
楊師道雖然不認識楊悅,但對跟自己兒子常在一起混的人還是知道。更何況自從兒子與長安公子一起混之後,多多少少也算務了點正業。楊豫之雖然沒有寫詩,但也畢竟是天下詩社的人。這讓這個老才子也算是找回點面子。
“長安公子是什麼人?怎麼沒見他的詩作?”
“聖上原來不知,這個長安公子如今在京城可算得上名人。聽說他還曾跟玄奘法師比鬥佛法。連玄奘法師都被他問難住。”
“玄奘法師會被他問難住?看來這長安公子有點道行,是什麼來歷?”
“聖上一定想不到,長安公子不過是個弱冠少年。”
李世民聽了笑道:“朕到是有些不信,一個弱冠少年會辯得過玄奘法師。玄奘法師名震五天竺,曲女城大法會,十八國無人能論難。一個弱冠少年會有這等本事,莫不是民間以訛傳訛。”
“這個——仔細情況臣也不清楚。不過長安公子到也不是簡單人物。能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這種詩句的人,應當不虛傳言。”
“‘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好氣魄!只是怎麼就這一句?”
可惜楊師道也只知道這樣一句,因爲下半首詩楊悅根本沒有“寫”。
楊悅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讓“武二孃”出名,卻沒想到因爲楊豫之的老子,反讓李世民更注意到她。
詩社的人都起了一個“筆名”,因而“武二孃”是“武照”只有詩社內部的編輯知道。
楊悅這些日子有些忙,一會兒在蜀王府西苑,一會兒在衛公府,一會兒又在天下印書行,一會兒又在武府。結果“文刊”的事兒,反而一直沒有時間落實。
直到《天下詩刊》發行,楊悅才抽出時間着手成立“文刊”編輯部。
在討論會上她將“新聞”的概念提出。沒想到大家卻對她這種“八卦文章”紛紛搖頭。
只有蘇味道感點興趣:“我覺得這個想法不錯。街聞里巷中的傳奇,大家津津樂道。如果出這樣的‘新聞報紙’,一定會大受歡迎。”很有八卦男的潛質。
“街頭巷尾的事兒,不是東家長便是西家短,哪值得印成書……”
“有什麼不可以,我見許多和尚作法會,還先寫些趣聞來講……”
“嗯,西市有不少‘說話’的人,很多人都喜歡聽……”
……
民間的“說話”,是唐初類似於後代的說書、彈唱,有說有唱。不只在長安城有,當時許多大城市象洛陽、揚州、成都等地都有。“長安公子”先前名聲雀起,其中有不少這些人的功勞。甚至有些佛教徒爲了招徠聽衆,也講唱些佛經故事,藉此宣揚佛法,由此而產生了一種新藝術形式——“變文”。“說話”與“變文”便是唐傳奇的前身。
楊悅見自己所說的“新聞”,被大家理解成“傳奇”,也只好心中苦笑。實在是遠在初唐,“傳奇”這個文學體裁都還沒有定名,“新聞”這個詞更是有點太前衛。
裴炎原來以爲楊悅要辦的“文刊”是“文以載道”,寫一些有內容的文章,見她說的“新聞”不過些里巷之事兒,暗自搖頭,說道:“魏晉以來,的確出現不少寫神靈鬼怪的志怪,後來也有不少人寫軼事兒的,公子所說的‘新聞’,似與這些類似。只是偏於下層民俗……”
裴炎是很客氣的說法,富嘉謨則乾脆說道:“咱們是詩社,哪能出這種低俗的東西……”
“低俗?”楊悅對這種說法苦笑不得,如果報紙屬於低俗的東西?那後世豈不是到處都是低俗,所有的人都在看低俗的東西?
這纔想到讀書人對於民間“說話”這種東西很看不起。楊悅想了想,微微一笑:“即有‘陽春白雪’,當也有‘下里巴人’。我等有詩刊給‘陽春白雪’看,但也不代表不可以出個‘文刊’,給下里巴人聽。”
“公子所說極是,不過還從來沒有讀書人想要做這些事兒。”王勮聽了楊悅所說,有點心動。
尉遲洪道早已唯楊悅馬頭是瞻,對於楊悅先前所說的“要爲人類的發展做貢獻”,便是要創文刊,怎會反對文刊成立。見王勮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更合心意,立時響應道:“正是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我們纔要做。這叫做‘創新’!”
楊悅見尉遲洪道能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心中大樂,說道:“不錯。前人沒做過的事兒,我們正要開創一下。更何況‘下里巴人’的東西不一定不能登大雅之堂。比如《詩經》中的許多詩歌都是來自民間,並非讀書人所做,但到了後來,不也成了經典?”
《詩經》是古代讀書人必須的儒家經典,其中國風便是樂官到各地“採風”收集而來。見楊悅如此一說,的確大有道理,已有不少人點頭。
蘇味道拍手稱讚:“公子所說極是。”
楊悅當日在花魁大賽見識過蘇味道的“八卦”本質,對來自各地的花魁如數家珍,各種小道消息極靈通。看他如此支持,不由有點懷疑他是否想要爲“羅素女”造名。
不過,這些只是楊悅的猜度,她自己一心想借“八卦”報,爲武照造勢,纔會有這種想法。實則是大大地冤枉了蘇味道一把。
富嘉謨仍然搖頭:“公子所說,聽上去極有道理。但是這些雜俗故事如何能與詩歌相提並論。詩是一種藝術,便是民間樂府詩也是民間的一種藝術,所以能登大雅之堂。那些個街頭巷尾的雜說怎麼能與之相比?”
楊悅見富嘉謨立時將詩的高雅性講出來,不由暗自點頭,想了想說道:“這些雜說新聞雖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能給大家帶來一些樂趣,或者傳播一些道理,不也是好事兒一橦。何況如果千年之後,有人要研究我大唐歷史,或者從中可以看到些民俗文化,也不是全無用處……”
說到此,便是裴炎也連連點頭起來:“太史公寫《史記》,三皇五帝便是從傳說而來,那些事情本來沒有記載,只是人們口口相傳。可見如果能將里巷之事記錄下來,的確也很有歷史價值。”
楊悅接着說道:“正是這個道理。史官記錄的只是聖上的起居,還有大的歷史政事兒。而民間的各種風俗,誰會來記。比如洪道發明了‘饅頭’,我敢說史官一定不屑於記載。如果後人研究‘饅頭’的歷史時,一定不會知道在大唐貞觀十八年,有個叫尉遲洪道的天才少年發明了這種東西……”
“哈哈哈”,大家一陣鬨笑,然而楊悅說的雖是笑話,卻也不無道理。尤其是尉遲洪道早已嚷嚷着:“對。我舉雙手贊成,成立‘文刊’。”
富嘉謨微微搖頭不服,但也無話可說。
楊悅知道不可能讓所有人同意自己,便笑道:“咱們主要精力當然還是以《詩刊》爲主,《文刊》不過是順便而爲。還可以介紹些詩人的生平經歷,讓大家對才子有所瞭解。我看還是十分有必要……”
楊悅說到這兒,連富嘉謨也無話可說了。
李愔見楊悅的文刊與當年的“文學館”品評時政,參謀論事,大不相同,也省了許多心事。原本便支持楊悅的文刊,此時更是沒有二話。立時拍板定下了此事兒。
楊悅本來打算讓裴炎來主持“文刊”,但見裴炎對“新聞”不感興趣,恰好蘇味道毛遂自薦,便讓蘇味道任了“文刊編輯部”主編。再由他去招攬幾個“同道”,這樣文刊編輯部便正式成立了。
“文刊”起了個名字,叫做《天下新聞》。原本有人建議一月一刊。但楊悅認爲即然是新聞,便是最新發生的事兒,如果一月一刊,新聞也變成了舊聞。因而堅持《天下新聞》可以每期少印點版面,但至少也要幾天一刊。
依楊悅的意思本來是要一天一刊,但考慮到起初大家的接受能力與編輯能力,只好作罷。唐代沒七天一週之說,卻有十天一假之期,便定爲十天出一刊。不採用“書本”形式,只用散開的半張皮紙,不進行任何裝訂。採用油印方式。定價“一文錢一張”。
見文刊的事兒終於定下來。楊悅心中十分興奮。似是已經看到武照揚名長安,被招入大內的場面便在眼前……
————
楊悅往蜀王府的馬廄一邊走一邊不由地哼起小曲。雖然沒有詞,但調子卻是“長城外,古道邊……”
“等一下。”
楊悅沒有注意到,李愔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她身後。見她卻牽馬,忙喝住她。
自從那日在灞水邊上,楊悅“勸”李愔與蜀王妃“敦倫”之事後,兩個人雖然當面沒什麼,但私下裡已很少接觸。更確切地說是楊悅一直避開與李愔單獨相處,連早上的溜馬她也不去了。
“有事兒?”楊悅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兒說一邊兒已將“月光”牽了出來。
李愔似笑非笑地看着楊悅牽馬出來,突然說道:“你怕我?”
“我怕你做什麼?”楊悅莫名其妙地白他一眼。
“那你爲什麼老躲着我?”
“我躲你幹嘛?我什麼時候躲你了?”
“你沒躲我,爲什麼不敢跟我單獨在一起。”
“笑話,現在不是單獨在一起麼?”
“那你跟我來。”李愔說着已去拉楊悅的手。
楊悅躲開他,已翻身上馬:“不去,我還有事兒。”
“我找你也是有事兒。”
“有事兒到總裁辦找我。”楊悅邊說邊已打馬往蜀王府的大門口走去。
蜀王府門衛士看到楊悅過來,趕忙讓開,楊悅在蜀王府門前從來不下馬,衆衛士早已習慣,也不喝止,反而忙着幫她將門打開。
蜀王府的長史恰好進來,皺着眉嘟囔了一句:“蜀王太縱容這小子,一點禮數都不懂。”
李愔騎“青驄”追了出來,剛好聽到長史的腹誹,縱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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