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臥、壓胸、口對口呼吸……深得急救之要。”
延康坊裡這座氣勢恢弘的舊宅院,白衣道人立在一株桃花樹下低頭沉吟。這株桃花因爲前幾天雪的原因,不少花骨朵還沒有開便已凋謝。這宅子是前朝名臣楊素的宅子,自從楊素的兒子楊玄感黎陽起兵後,宅子便已收歸國有。到了貞觀年間,李世民將宅子賜給了白衣道人。
“不對,師父,大家都說那是個輕薄少年,不知怎麼反而救了王娘子的性命…..”白衣道人身邊侍立着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童子語言清脆,口齒甚佳,是十分靈秀的小人兒。
童子在宅前的永安渠附近,目睹了一件稀奇事兒。正有說於他的師父白衣道人。
“聽人家說,王娘子在渠邊打水,不小心滑到了水中,被人救上來時早已死了。有個騎着白馬的輕薄少年路過,抱住王家娘子一頓搓胸、親吻……王娘子竟然又活過來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大家都說王娘子定然與那輕薄少年是前世的姻緣,崔九郎卻揪住那少年不放,要去報官……”虧他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三言兩語竟然能將街上的見聞說得清清楚楚。
白衣道人搖了搖頭,說道:“胡鬧!那少年分明是救了王娘子一命,崔九不知感恩,反而……”
童子奇道:“師父怎麼爲那輕薄少年說話,那輕薄少年雖然歪打正招救了王娘子,不過他的確是輕薄了王娘子,合該吃上官司……”
白衣道人搖了搖頭:“那少年不過是在爲王娘子施急救術。”
“可是,他騎在王娘子身上,還嘴對嘴……”
白衣道人哈哈笑了起來:“後來怎樣?”
“後來,崔九郎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和尚掄了一拳。”
“哦?和尚與少年是一夥兒的?”
“嗯,還有一個少年,看上去象個小白臉,跟那輕薄少年一共仨人。”
“再後來呢?”
“再後來,崔九郎吃了一拳倒在地上,輕薄少年呸了一口,說了句‘晦氣。英雄救美不逢時’,與那和尚,還有小白臉一起大笑着走了。衆人攔不住他們,只好眼睜睜得看着三人走掉……”
“哦。”
“我回來的時候,崔九郎正吵着便要休了王娘子……”
“豈有此理。”
“崔九郎說王娘子犯了七出中的‘淫’條,因而要休了她。”
“胡說八道。王娘子怎麼說?”
“王娘子二話不說,又去跳水……”
“哦?”
“幸虧衆人拉住。王娘子說自己跟那少年根本不認識……”
“唉,救人救到底,那少年雖然好心,卻也太猛浪了……”白衣道士沉吟片刻,說道,“王娘子現在何處?”
“還在那兒,離咱府上不遠,就在永安渠邊上……”
“升之,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吧。”
……
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小娘子渾身溼透,正坐在地上哭泣。有幾個好心的婆子圍着她勸說。
“好死不如賴活着……”
“看開點吧,莫要尋死……”
“那個挨千刀的浮浪子……”
……
離她不遠處是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捂着胸口靠在渠邊的柳樹上,正憤憤地叫罵:
“你若跟他沒有事兒,咳咳……他見你已跳水死了,會抱着你的屍首?還親吻…….我,我,我打死你這不要臉地東西……..咳咳….”
書生一邊說,一邊向小娘子撲過去,幸虧傷得不輕,又被衆人拉住。
“藥聖來了……”
“讓藥聖來評評理…..”
……
衆人已閃開一條路來。
“老神仙,我家娘子……”崔九郎立時改了剛纔的氣怒的神情,委屈地向白衣道士行禮,眼中竟然含着淚花。
白衣道士點了點着,沒有說話,徑直到王娘子面前,搭手把脈。
見王娘子無大礙,白衣道士纔回過頭來向崔九郎道:“九郎爲何要出妻?”
“她,分明與那輕薄少年有私……咳咳……”崔九郎說到此時,又立時氣得發抖。
王娘子聽到,本來只是哽咽,又大哭起來…..
那崔九郎似是傷得不輕,不時咳嗽幾聲,白衣道士從懷裡拿出一個白玉一般的羊脂瓶,倒出一粒丹藥,讓童子給崔九郎服下。崔九郎忙謝過。
“那少年剛纔是否是這樣‘非禮’王娘子?”
白衣道士將童兒平仰放倒,在他胸口上按壓幾下,又捏住童子的鼻子,對着童子的嘴,摸擬着吹了幾口氣。
“正是。”
“藥聖果然是神仙,便如親眼目睹一般。”
白衣道士擡頭說道:“大家誤會了那少年,他只是在爲王娘子實施急救術。”
“急救術?”
“這種方法對閉氣假死的人最爲有效。”白衣道士言道。
“這麼說,那少年果真是在救人?”
“對啊,那少年說這叫什麼‘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呵,”白衣道士聽了這個怪名字,不由微微一笑,不知那少年是何人,竟然有這等見識,難道是醫術高手?
崔九郎大概吃了藥王的藥胸口不痛了,氣已消了大半,見平日最爲敬仰的藥聖說那少年只是在救人,如何會不信。衆人更是大大地點頭。
“藥聖說的一定沒錯。”
“那少年原來是在救人。”
……
“那少年是誰?怎麼看也不象輕薄之徒啊。”有不少人馬後炮地說道。
“我識得那和尚,他是‘三車法師’……”
“三車法師?”
“呵,你還不知道?拜了三藏法師爲師的阿羅漢…..”
“阿羅漢怎會成了‘三車法師’?”
“一車美食,一車美酒,一車美人,三車相隨,不是‘三車法師’是什麼?現在大家都在流傳,叫他三車法師。”
“聖上特敕出家的。怎麼會是壞人……”
“跟活菩薩一起的當然也不是壞人。”
……
“難道是他。”白衣道士暗暗自語,心想,難道那少年便是當日送尉遲洪道去拜師的長安公子?當日三個少年,今日還是這三個少年……
白衣道士所料不錯,那少年正是楊悅,不過白衣道士猜得也不全對,與楊悅、尉遲洪道一起的並非李愔,而是楊豫之。
三人走在路上,正好碰到王娘子因爲渠邊的雪沒有化完,不慎落水。楊悅救人心切,便做了一件令她哭笑不得的事兒……
“大哥這法子還真管用,怎麼三下兩下便救活了那小娘子。下次,我也試試……”尉遲洪道對楊悅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一雙牛眼崇拜地望着楊悅,反而十分嚇人。
楊悅被他瞪得渾身起皮,剛要說話。楊豫之已先笑道:“你?你要試也要找個男人試,大哥是在救人,若換了你可真成非禮了。”
“大哥是救人,我爲何便成了非禮?”尉遲洪道氣道。
“因爲——”楊豫之還未說完。楊悅已瞪了他一眼,下半句便又生生得嚥了回去。向尉遲洪道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尉遲洪道追着問,他只笑而不答。
三人原本想出城去玩,楊豫之因爲默罕默德臨時向他借只雞用,因而三人先去鬥雞場轉了一圈。沒想到從鬥雞場出來,走到延康坊附近,又耽擱了不少時間。
楊悅見時辰不早,便說道:“閉市鼓已響起來了,看來今天不用出城玩了。”
“不如找地方喝酒去。”楊豫之建議道。
尉遲洪道一聽喝酒立時來了精神,連聲說好。
“好。”楊悅也拍手笑道,“讓你做個地地道道的花和尚。咱們到教坊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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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珍惜天光,剛剛初更時分教坊裡早已是燈火輝煌。
“怡香樓”是教坊裡平日最熱鬧的去處。三層樓的建築結構,中央是個三層樓高的天井。樓上是雅室,一樓是大廳,正中央是個大圓型的大戲臺,臺上正有歌妓在輕歌慢舞。樓上的雅室透過紗窗可以向天井俯視,對樓下的歌舞表演一攬無餘。
在臺上表演的歌妓,正是本界花魁娘子三甲,羅素女娘子、黃四娘娘子、妖嬈娘子。三甲娘子同臺歌舞,當然是美不勝收,廳裡衆座爆滿,不時傳來陣陣歡呼聲、掌聲……
羅素女娘子雖然得了第一,又有許多重纔不重色的才子追捧,特別是象蘇味道等人,只要有羅素女的表演,必會場場報道。
然而三甲中更加如名的卻是黃四娘娘子。一方面是因爲黃四娘美豔冠於三甲,另一方面卻與長安公子也不無關係。自來名士風流,才子詩人與佳人相得宜彰。當日花魁大賽楊悅一首“黃四孃家花滿溪,千朵萬朵壓枝低,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更令黃四娘名動京師。特別是紀王李慎對黃四娘更是情有獨衷。
楊悅三人闖進來時,蘇味道等人邊鼓掌邊齊聲大叫,李慎等衆公子哥兒也攪袖大呼。便是妖嬈娘子也有不少“粉絲”。正在對比着,一個高過一個的爲自己的支持者助威。
看到這陣式,三個愛熱鬧的少年,立時也歡騰起來。尉遲洪道當前開路,撥開衆人,楊悅與楊豫之緊隨其後,一路擠到臺前。
沒想到三甲娘子看到三人來,反而歡呼起來。一齊向楊悅致意,反令楊悅唬了一跳。
花魁大賽上,長安公子已深受衆花魁娘子愛戴,自從長安公子送阿玉回教坊,衆娘子對楊悅更是情有獨衷。加上綠蘿娘子有意宣傳,將楊悅當時在芙蓉園中,隨口說的與“四娘”的愛情故事,加上自己的想象向衆娘子宣傳。一個風流才子、情深意重的翩翩佳公子形象,已深入人心,成了衆花魁娘子傾慕的對象。
見了三位娘子的歡呼,正大喊比拼的衆“粉絲”也立時將目光轉向楊悅三人。一時間楊悅三人成了場中的焦點。特別是尉遲洪道這個大光頭,睜明發亮,象標杆一樣,本來便引人注目,又被衆人注意。三人有點楞住。
聽到樓下的異樣“聲音”,二樓的綠水雅室,窗前站着一個年輕人輕輕的搖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