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陝西與李自成的八隊分別後,趙當世就基本失去了與陝豫等地大寇的聯繫,其中雖只經歷了短短數月,可形勢已與之前大相徑庭。
去年九月,也就是在趙營入川不久,闖王高迎祥爲了打破受困關中的促狹局面,組織了一次大行動,不但順利東出朱陽關,與西營八大王張獻忠等會合,蠍子塊拓養坤甚至還俘虜了宣府總兵張全昌,大挫官軍銳氣。
衆寇麋集於河南閿鄉、靈寶,衆達數十萬,官軍畏其勢,皆不敢動。之後高迎祥計議分兵,李自成帶八隊等再次進入陝西,而高迎祥則與張獻忠等東去。
中原剿寇不利,朝廷憂心如焚,爲了協調各地兵事,先在早些時候擢鄖陽巡撫盧象升總理江北、河南、山東、湖廣、四川數省軍務,兼湖廣巡撫。三邊總督洪承疇辦西北,盧象升辦東南。不久,又應盧象升要求解除了他的巡撫職務,進兵部侍郎,加督山西、陝西軍務,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圍剿流寇。除此之外,以賊勢披猖,調遼東副總兵祖寬爲援剿總兵,領關寧軍三千於十月間抵達開封助剿。
祖寬手下三千關寧軍戰力頗強,先與左良玉合作在焦村擊敗了風頭正勁的張獻忠,而後又在靈寶逼退了高、張二部的聯軍。其軍皆重甲重盔,多帶火器、馬匹,非河南、陝西等地毛葫蘆兵等可比,流寇四走驚呼“何來此鐵帽子軍”。可見凌厲不下昔日曹文詔部。
因爲畏懼盧象升、祖寬、左良玉等,高迎祥與張獻忠、馬守應、羅汝纔等巨寇連戰連卻,一直向東流竄,最遠以至於抵達徐州,但前鋒掃地王部作戰失敗,且江北江南官軍合攏甚急,被迫再度西走。
衆寇屢戰皆敗,在河南境內又分出數支,各自逃竄。其中高迎祥與曹操羅汝才、一字王劉小山、掃地王張一川等在歸德府爲關寧軍祖大樂部設伏擊敗,又爲陳永福所截殺,死傷慘重,部衆星散。高迎祥騎兵出身,擅長騎戰,其營中在汝州時尚有近四萬精銳騎兵,可歸德之戰後,僅剩不足兩萬,祖大樂也因功進援剿副總兵。
盧象升協調多省戰事,運籌甚爲得力,高迎祥東奔西跑,幾無所循形,接着在汝州、登封、南陽等地數敗,更在裕州陷入盧象升、祖寬、陳永福等的重圍,二萬精騎死傷殆盡,只餘七千不到。
這說起來還有個緣由,便是早前圍剿的官軍,多是陝豫一帶人,與流寇可互通有無,縱之而去,稱爲“打活仗”。而祖寬等部皆爲邊兵,當中有着許多邊塞各部番夷降丁,言語習俗與中原不通,故而交手便殺,絕無通融可能。
高迎祥等在盧象升的追剿下實力大減,在河南已無立錐之地,是以在本年三月惶惶竄進鄖陽,想伺機再入陝西老巢。新任鄖陽巡撫宋祖舜手裡兵有五千,但孱弱不堪戰,難以抵擋,竹溪等縣皆淪陷,無計可施。諷刺的是,此人自幼喜讀兵書,之後還寫下《守城要覽》這樣的書冊,卻終究不過紙上談兵。
闖營爲流寇渠魁,趙當世在陝地時也受過其節制,曾得高迎祥在衆將前的親口讚譽,且部下三營有着近六千精銳,以這個資本去依附他,應該是比較妥當的。
四散的斥候也多回營稟報,通過彙總他們蒐羅的消息,趙當世已瞭解高迎祥目前的勢蹙之態。這倒也好,於闖營蒙難之際去投,自有雪中送炭的效果,容易得到對方的重視。趙營發展至今,趙當世的氣量已非昔日可比,現在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要做一個能在闖王邊上說得上話的人。
跟隨闖營一同屯駐在鄖陽境內的還有不少營頭,其中有些是出陝時就追隨的,也有進入河南、南直隸等地後陸續來附的。總體來說,除了闖營本部,有這幾家算是第二梯隊的掌盤子:掃地王張一川、蠍子塊拓養坤、闖塌天劉國能。再接下去,就是整齊王、張妙手等了。至於常平堡相遇的九條龍以及那個張胖子,都只能算整齊王的小弟。而此前合兵的西營八大王、曹操、老回回等營,有的在襄陽,有的在河南,都各自爲戰,以分官軍兵勢。
鄖陽、襄陽、南陽三角地帶官軍遊弋,爲數甚衆。趙營再銳,也無法直接面對這麼多的敵人,審時度勢下,趙當世決定及早與高迎祥取得聯繫。
現階段,闖營等部屯駐在鄖縣舞陽河、均州沙陀營以及光化羊皮灘一線,趙當世從常平堡回營後,立刻從博磨坪拔軍北上,在房縣、竹山各擊退一股前來騷擾試探的官軍,行到板橋山,卻遭遇一大股人馬。
這股人馬爲數三四千,不是官軍但盔甲鮮明,軍容嚴峻,有異於一般流寇。趙當世先命前軍戒備,而後差人前去遞話。那人回來,言報來者乃是闖營劉哲與黃龍二部。
趙當世登時寬心,只帶了夜不收去見劉、黃。說起這劉哲,實在是老相識了。七八個月前,趙當世隨大軍圍攻澄城縣,統制各部雜牌軍的那個闖王將領就是這劉哲。劉哲待人和氣,當日趙當世不但主動請纓作爲配合裡應的外合先驅,更送上美姬換來了刺頭郝搖旗,爲他解決了兩個難題,是以他對這個有擔當、知進退的年輕將領很是看好。若非趙當世入川太快,這劉哲都準備向高迎祥內推了。
黃龍更不必提,他受袁韜所逼,無奈出川,心中勢必恨極了那個白眼狼。在這一點上,趙當世可以說和他是統一陣線。數月前大敗袁韜,算是替他出了口惡氣,有白蛟龍與劉維明兩位故人爲證,想來他不會故意與趙當世爲難。
劉哲是高迎祥親信,這幾月硬仗血戰不絕,原先和他相等地位的兄弟死了個七七八八,他一躍成了碩果僅存的老本營大將。今日他正是受了高迎祥指派,與黃龍帶精銳馬軍三千南下掃除附近一些遊擊官兵的據點。
“趙當世”這個名字,在曹文詔死後兩三個月就傳遍了流寇營中,端的是如雷貫耳。隨着時間推移,這股熱潮雖然漸漸冷卻下來,但舊事重提,劉哲還是一瞬就想了起來。
趙當世驅馬近前,在劉哲面前滾鞍下馬,拱手敬禮:“小弟趙當世,見過劉大哥!”他故意以“小弟”、“大哥”相稱,自是有意拉近與劉哲的關係。
劉哲爽朗一笑,翻身落地,扶過他道:“原來是趙兄弟。澄城一別,不想已過大半年,這些日子真是想煞了哥哥!”適才斥候言報,說趙營兵馬甚壯,他便留了心眼,知道趙當世實力已然天翻地覆,決不能以當日的態度對付。
趙當世低頭故作生澀道:“唉,當日奉闖王鈞旨入川聯絡各家弟兄,雖幸不辱命,可也沒多大成果。倉促來歸,頗是慚愧。不知營中還有沒有位置供小弟苟延一二?”
當日入川,和高迎祥毫無關係,但這樣說來,反似是受了高迎祥指派,回來交付任務。劉哲什麼人,怎聽不出語中試探,用力拍拍趙當世肩頭道:“兄弟威名在外,實在給闖王掙足了面子,闖王平日裡與我交談,也多提到兄弟,只恨山高路遠,不能立時招來。如今兄弟以雄兵來助,闖營豈有不歡迎的道理?”
趙當世舒氣笑道:“既如此,那小弟就放心了。”
二人正熱絡,又有幾匹馬從後馳來,當先一人駐馬跳下,邊走邊問:“老劉,這位是?”
劉哲笑道:“這就是我時常與你提到的趙兄弟。”說着,給他使個眼色。
趙當世有眼力見,搶先致意道:“小弟趙當世,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那人身材矮壯,打量了趙當世一番,回禮道:“在下黃龍。”
原來他就是黃龍。趙當世暗喜,再次執禮:“黃大哥,小弟在川中久仰大名。”
黃龍多在川中,對於趙當世不太熟悉,又因爲出川與趙當世失之交臂,自不知對方在川中的諸事,但見劉哲對這個年輕將領很客氣,也就不怠慢。此時聞“川中”二字,疑道:“兄弟在川中待過?”四川棒賊,多出其與姚天動麾下,可他實在對這個人沒印象。
藉着這個由頭,趙當世便簡略將自己在川中的經歷講了一遍,當然,些許地方也適當誇張了點。一說起川事,黃龍的興趣立刻就被帶起來,當他聽到趙營在袁韜、羅尚文的加夾攻下還能扭轉頹勢,奪取勝利,心情激盪下不禁叫起好來。
“痛快,痛快!”袁韜大敗之事在黃龍聽來無比暢快,但欣喜下仍有些惆悵,“可惜教那姓袁的賊子跑了!”
趙當世安撫道:“黃大哥無需嗟嘆。想那袁韜背信棄義,倒行逆施,早已人神共憤,可殘喘一時,久之必然自滅。再不行,來日小弟替哥哥再入川一行,剪除此奸人!”說着,面現義憤填膺,與黃龍同仇敵愾之相。
劉哲“呵呵”直笑:“趙兄弟義薄雲天,是我義軍楷模,往後咱們哥幾個當同心協力,輔佐闖王。”言語之間,似已將趙當世當成了自己兄弟。
只要是與袁韜爲敵,就合黃龍脾胃,他對於趙當世的好感不由多了幾分,點頭道:“正是,趙兄遠道而來,想必疲憊了,此間距離老本營尚有一日路程,貴營要趕到,恐得入夜。還要拜見闖王、安排紮營,勢必來不及了,不如暫時在此間紮營歇夜,明日一早我等再派人來引。”
劉哲亦道:“黃兄說得是,方纔我等踹了一個官軍營寨,還沒來得及燒,趙兄不如率軍進屯,暫且過夜。”
他二人倒沒有其他意思,他們所帶皆爲馬軍,來去如風,自可當日回營,但趙營大多步軍,要想在夜前抵達闖營,就得竭力趕路,不免太過勞累。既然決意引薦趙當世去見高迎祥,不如就將事情做得漂亮些。
有現成的營寨利用,見高迎祥也不急於一時,趙當世答允下來,劉哲便找個機靈的親信給趙當世引路。趙當世邀請二人同去飲酒一敘,但二人藉口還要回稟闖王,委婉拒絕了。
劉哲與黃龍沒有久留,很快離去。看得出,鄖陽情形險惡,他們受命而出,半點也不敢瀆職。
這片官軍營寨不大,趙營略微擴建,在夜幕降臨前全軍整頓完備。趙當世與衆將吃完飯,小議一會兒,感到有些疲乏,就散會回帳休息。明日要去見高迎祥,縱然有劉哲與黃龍信誓旦旦的保證,可對方畢竟是天下第一的大寇,趙當世多少還是忐忑不安。他靜坐榻上,思慮良久,反覆揣摩了次日可能會遇見的各種情形,感覺萬無一失後,方側躺欲睡。。
剛閉眼,聞帳外周文赫稟道:“都使,有人求見。”
一般軍將來訪,周文赫都會直通姓名,可現在說“有人”,那這求見之人當是外人無疑。
因爲一直想着闖營中的事,這時趙當世很容易想到會是劉哲或者黃龍甚至高迎祥的人來見面,彈身而起,快手披了外衣道:“見。”
周文赫“唔”了一聲,似有話說,可躑躅片刻還是將話噎了下去。趙當世有些狐疑,整衣站起,只見帳幕掀開,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走了進來。
藉着燈火之光,趙當世發現,來的竟是白日救的那個少婦。此刻她換了一身衣裙,頭臉也洗了乾淨,梳了一個簡單的雲髻,不見了憔悴驚惶,換而是風韻萬種的姿儀。
“你怎麼來了?”趙當世愈加奇怪,走近她,細視之下,見她領口微開,露出若隱若現的柔肌,更兼面目秀美,在垂首含羞下,幾令人神暈目眩。
“奴奴樓娘,見過將軍萬福。”她一邊說,一邊擡眼瞧趙當世。昏明的燈火下,她睫毛微動,一張櫻桃小嘴嬌豔欲滴,輕熟的臉龐與婀娜的身軀顯露出迷人嫵媚,“奴奴此來,是爲了報答將軍救命之恩。”
趙當世一呆,俄而道:“這是該當的,無須多禮。”
“這怎麼成。今夜,奴奴就是要報答將軍。”樓娘小嘴一撅,露出媚態,嗔言如若撒嬌。說着,走兩步靠牀,竟開始脫衣除帶。她僅僅着羅裙一條,眨眼間便已一絲不掛。成熟的胴‘體在忽明忽暗的燭光照耀下顯得分外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