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炮冷不丁飈了這麼一齣戲,又是青天又是下跪,還不知從哪兒弄了面錦旗當道具,劉漢東差點當場就笑噴了,不過他沒笑出來,因爲這表演也太誇張了,簡直就是奔着穿幫去的,到底是誰把山炮拉來當龍套的,太不負責了,回頭一定嚴肅批評。
“馬國慶”彎下腰來,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山炮扶了起來,說:“屠洪斌,快起來。”
山炮拒絕站起來,他從懷裡拿出一個信封說:“馬警官,你要是不收下,我就跪着不起來了。”
大家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一檔子事兒?
包玉梅乾咳一聲,上前說道:“同志,你這樣可不行,這不是逼着我們家老馬犯錯誤麼,人民警察,不能拿羣衆一針一線的。”
山炮說:“大姨,我給你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媳婦這個沒腦子的,把我準備進貨的十萬塊錢當成垃圾給扔了!錢放在鞋盒子裡,被她連同一堆破爛扔到垃圾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那錢可是我東拼西湊借來的,我當時死的心都有啊,想到咱社區的馬警官給我留過便民名片,我就打了個電話試試看,結果你猜怎麼樣? ”
說到這裡,他猛地一拍大腿,增加故事的懸念,效果如同舊社會說書的醒木。
大家大眼瞪小眼,等着他接着說,火聯合卻微微搖頭,露出“不值一提”,“這是我應該做的”這樣的表情來。劉漢東看了不禁驚歎,這是演技派啊。
“馬警官連夜跑了十幾個垃圾站,查了幾十輛垃圾車,硬是從成噸的垃圾裡把我的錢找回來了,大姨,還有這位大叔,你們給評評理,我謝馬警官一千塊錢,算多麼?!”
繼父和母親都笑着不說話,互相交換一下眼神,能看出他們都被親家的品德所深深感動。
包玉梅說:“小夥子,收起你的錢吧,我們家老馬就是這個脾氣,羣衆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哪怕不吃飯不睡覺也要解決好,如果爲羣衆做點事就要收錢,他早成百萬富翁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絲毫沒有刻意表演的痕跡,完全是發自內心的表達。
“媽的,包租婆也是演技派,怕是年輕的時候在文藝團體混過的。”劉漢東心中暗道。
火聯合說:“屠洪斌,聽你姨的話,把錢收起來,這錢我不能要,大話空話我就不多說了,總之我得對得起這身警服。”
山炮面露慚愧之色:“馬警官,是我覺悟低了,既然您不收這個錢,我就捐給紅十字會,希望工程。”
火聯合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你有這份心就行,不一定非要捐錢,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不要成爲國家的負擔,比什麼都強。”
山炮點頭說:“我懂了,馬警官,您今天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
火聯合順勢將他攙扶起來。
“馬警官您又客人,我就不耽誤你了,改天到店裡坐坐,我請你吃牛肉。”山炮再三鞠躬,千恩萬謝的去了。
火聯合看看手錶:“咱們走吧,不然待會兒又有人來堵門。”
風趣的語言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兩家人出門上車,直奔市區而去,鐵渣街上沒什麼上檔次的飯店,而且熟人太多容易穿幫,火聯合選的飯店很上檔次,是三個月前新開張的“喜盈門”酒店,迎賓小姐一米七的個頭,花容月貌,高叉旗袍,很客氣的詢問客人一共幾位。
“六位,有包廂麼?”火聯合很矜持的問道。
“對不起先生,包廂已經滿了。”
“那不行啊,給我騰一個出來。”火聯合臉一沉道。
“對不起先生,真的已經滿了。”
“叫你們經理來。”火聯合要發脾氣。
劉漢東暗道不好,這會兒火大叔本性暴露了,剛纔還是平易近人的社區民警,這會兒怎麼就成了不講理的惡霸了。
繼父說話了:“馬大哥,咱們今天就隨便坐坐,大廳也行。”
包租婆在一旁也猛使眼色。
火聯合意識到自己出戲了,趕緊就坡下驢:“那行,就大廳吧。”
五人在大廳角落裡落座,火聯合拿出手機打電話:“閨女,啥時候下班,哦,知道了,下班趕緊過來。”
劉漢東心虛,不敢亂說話,四個大人攀談起來,火聯合說話滴水不漏,包玉梅也是落落大方,和劉漢東他媽相談甚歡,劉漢東負責點菜,他明白這頓飯得自己掏錢,捏捏空癟癟的空袋,轉念一想做戲做全套,菜餚不豐盛也不搭配這種雙方家長見面儀式,一狠心盡挑貴的點,服務員點好之後請他過目,火聯合拿過來劃掉了幾個菜,說:“國家主席都提倡節約,咱們也簡單點吧。”
家長們自然沒意見,劉漢東向火大叔投去感激的一瞥,火聯合臉上就差寫上“深明大義”四個字了。
冷盤已經端上來了,酒水是劉漢東拿的五糧春和兩瓶果粒橙,還有兩包蘇煙,就等馬凌到了開席。
過了半小時,馬凌出現在門口,臉上就是一個字,囧。
劉漢東心裡砰砰跳,心說火大叔包租婆兩口子演的如此精彩,馬凌千萬別出了簍子。
馬凌走了過來,很自然的喊了一聲:“爸,媽。”又招呼劉漢東的家人,“叔叔阿姨好。”
“快坐,坐媽身邊。”包玉梅眉開眼笑,泛着母性的光輝,估計她是將馬凌當成火穎來對待的,纔會如此入戲。
馬凌有些小緊張,不過正適合現在的場合,因爲劉漢東也賊緊張,話不多,只顧倒酒點菸,伺候繼父和“老丈人。”
人到齊,開席,火聯合舉杯致辭,都是冠冕堂皇的話,說的嘴響,大家連幹三杯,然後開吃,包玉梅殷勤招呼親家:“吃,嚐嚐這個,再嚐嚐這個省城特色菜。”
遠處窗口雙人桌旁,一對賊眉鼠眼的青年男女正在吃飯,時不時發出暢快的笑聲,劉漢東不經意的瞄了一眼,發現那正是本片的導演和製片人,火雷火穎兄妹倆,桌子底下,少不了正在拍攝的手機。
酒過三巡,火聯合說話了:“賀哥,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賀堅道:“馬老弟你說。”
火聯合看看劉漢東,再看看馬凌,鄭重其事的說道:“我女兒今年才二十三,大東年齡稍大,也不過二十七歲,正是幹事業的黃金時期,大東明年就能入警,加入我們公安隊伍,我對他有個期望,就是做一名維護正義的人民警察,孩子們的事情,可以先定下,但結婚不急,什麼時候大東立功受獎了,什麼時候再考慮結婚的事情。”
劉漢東他媽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她是急着抱孫子的,可是親家這話說的在理,劉漢東和馬凌的年歲都不算很大,而且劉漢東沒工作沒房子,完全沒有經濟基礎,人家答應確定關係已經很不錯了,非得要求今年結婚明年生孩子,那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賀堅是劉漢東的繼父,名義上的家長,他沉吟片刻,道:“馬老弟,你說的有道理,我同意。”
火聯合一拍桌子:“痛快,咱哥倆走一個。”
兩人舉杯幹了。
火聯合臉通紅,酒勁上來了:“親家,來劃兩拳。”
賀堅伸手過來,兩人開始划拳行令,不亦樂乎,一瓶五糧春很快見底,劉漢東回車裡又拿了一瓶,不大工夫也喝完了,於是又去拿第三瓶,等回來的時候出事了,鄰桌客人嫌他們炒的太厲害,雙方起了爭執,火聯合拿起酒瓶子叫囂着要把人家的腦袋給開了。
“媽了個逼的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麼,我亮出證件嚇死你!”火聯合威風凜凜,仗着酒勁耍橫,賀堅雖然喝的也不少,神智卻是清醒的,死死抱住親家,不讓他動手打人。
馬凌單手扶額,裝不認識火聯合。
劉漢東上前勸架,賠不是說客氣話,好不容易將鄰桌客人勸坐下,火聯合又蹦了起來:“告訴你,我是派出所的!”
“尼瑪太入戲了吧。”劉漢東愕然。
包玉梅上前一個大嘴巴:“喝多了回家挺屍去,給我丟人現眼!”
大家一起上陣,將依然罵罵咧咧的火聯合拖走,劉漢東去前臺結賬,這頓飯吃了八百塊錢,還不算自帶的菸酒,疼的劉漢東心都在流血,不過火聯合夫婦表演的很不錯,臺詞句句到位,爲劉漢東爭取了起碼兩年的時間。
結賬出來,劉漢東駕車送大家回去,正想着怎麼住宿,火雷發來信息,說已經在如家訂好了房間,付過了押金,直接過去登記入住就行。
於是先將他倆送到了如家賓館,火聯合坐在車裡擺手道:“親家,明年我帶你到處轉轉,楓林路,蘊山,閱江樓,這都是省城的名勝。”
“謝謝,謝謝,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賀堅和火聯合再度握手,將他們送走。
七星富康行駛在燈火璀璨的街頭,副駕位子上的馬凌望着窗外默默無語,後座上的火聯合鼾聲如雷。
先將火聯合夫婦送回鐵渣街,然後送馬凌回黃花小區,分別的時候馬凌沒說什麼,眼中只有淡淡的愁緒。
劉漢東驅車回到108號,走進院子,發現一樓客廳裡燈火通明,火家人都在,火聯合已經醒酒了,正在自吹自擂:“也不看看你爸爸我是幹什麼的,我可是演過樣板戲的,紅色娘子軍裡的洪常青,智取威虎山裡的楊子榮,還有……”
“還有沙家浜裡的胡傳魁。”包玉梅揶揄道。